“好，谢谢。”顾不上多说，孟安沅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护士离开病房后，她迅速调到程越专属的通讯频道，接通后张口就问：“喂，部长？部长，能听得到吗？”
    “听得到——安沅，你现在情况怎么样？”程越的声音显得如释重负。除了人声，耳机里还传来了雨声和脚步声。
    “我很好，部长，你知道叶晗在哪里吗？”孟安沅内心急切，顾不上多谈论自己的伤势。她紧紧抓着被角，听到程越叹了口气：“他和我在一起，身体好得很，连一点伤都没有。”
    “那他……”她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很想问问他的身份有没有暴露，却又慢半拍地意识到不好直接问程越。刚醒过来，她的大脑机能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
    “我让他跟你说。”程越倒是善解人意得出奇，一阵杂音后，另一个声音就传了过来：“孟小姐，你还好吗？告诉我你好不好……你还好吗？”
    男人的语气难得有些慌乱，而且不是伪装出来的慌乱，听得出是真心乱了方寸。孟安沅紧紧按着耳机，想开口说话，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你在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
    孟安沅一边抽噎一边忍不住笑了。叶晗这人一直显得很淡定，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上总是很淡定。见他现在为她这么着急慌乱，她除了觉得新鲜，心里还忍不住不合时宜地窃喜了一下。
    “我没事。”她擦掉眼泪，“手术昨天就结束了。你给我输血了对不对？”
    “嗯。”男人低低应了一声，随即就沉默下去，好像是在等她继续说。孟安沅却同样陷入了沉默，有些不知所措。
    “部长是不是知道你的事？”最后她问。
    “知道。我们两个的事，他都知道。”
    “……你说什么？”
    孟安沅一时怀疑自己的耳朵。叶晗那边的雨声更大了，只听他又说：“我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你的身份。”
    “…………”
    孟安沅慢慢捂住自己的嘴，眼神直愣愣的。几秒钟后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没什么底气地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在骗我吧？”
    “不会，我发誓绝对不会再骗你。我还要为我之前所有的隐瞒向你道歉……”男人的语调轻缓而认真，“孟小姐，对不起。”
    “算了……我也有事瞒着你，扯平了。”她小声嘟囔，“部长他……你们现在在哪里？”
    “边境23号区域。今晚之后，我要做的所有事情就结束了。”
    “23号……那里，那里不是——”孟安沅顿时坐了起来，却因为腹部疼痛而龇牙咧嘴，“……你到底要做什么？”
    “杀死我的父亲。”男人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从进入壁内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杀死他。”
    “杀你父亲？”孟安沅惊讶地重复他的话，“你的意思是，要在今天晚上杀死他？”
    “是。除了他之外，没被边防军消灭的其他触手系异形也会死在这里。”
    “嘘——”程越忽然插话进来，“好像来了。你们待会再说，安沅，待会如果他们说话，告诉我他们说了什么。”
    “……部长？？”说完两个字，孟安沅就迅速捂上了自己的嘴，屏气凝息。程越显然是知情者，他说“来了”，难道是指今晚的目标出现了？
    一时间再没人说话，耳机里只剩下雨声和呼吸声。孟安沅虽然不在现场，却也紧张得手心直出汗。
    一阵杂音响起，叶晗好像往什么地方走了几步。孟安沅听到他喊道：“没关系，过来就可以！”
    她顿时用力攥紧了被角。这句话，他是用格尔库语说的。
    程越把自己缩在墙角，尽量不发出一点动静。23号区域住房不多，但有好几条路交叉，基本上作为军队和一些研究人员进出防护壁的专用通路。雨一直在下，路灯的灯光照不到更远的地方，望远镜也基本上没用，但他能听到什么东西踩着水渐渐靠近。
    叶晗站在离防护壁近在咫尺的地方，面朝壁外。程越和藏在其他地方的几十个人都全副武装，紧盯着他的背影。
    终于，十几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防护壁外，从外形来看就是触手系异形无疑。程越粗略数了一下他们的人数，悬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
    叶晗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凝视着被围绕在中间的雄性异形的脸。“好久不见，莫德。”他扬声说。
    孟安沅随即小声用通用语把这句话翻译给程越。
    “别废话，人杀了吗？”雄性异形不耐烦地吼，眼中带着警惕。他是叶晗的亲生父亲，也是修斯科尔部落的首领，在格尔库语中被称为“领者”。
    “杀了。”叶晗不急不躁地回答，“我母亲呢？告诉我她在哪里。”
    杀人？要杀谁？叶晗的母亲是被当做人质了吗？
    孟安沅一边翻译一边飞速思考。
    “%……amp;！急什么，等老子进去了就告诉你。”莫德狞笑，“既然那丫头死了，现在我们能穿过这该死的墙了吧？”
    丫头？
    孟安沅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睛慢慢睁大。程越悄声催了她一句，她才回过神继续翻译，手心却逐渐有些发凉。
    “可以，你们都可以通过了。”叶晗回答。
    孟安沅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在说什么？不会真的以为纯种异形能穿过防护壁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枪声，惊得孟安沅心脏重重一跳。她还没来得及出声问叶晗和程越有没有事，耳机里就传来一阵踩着水的脚步声，随即是一阵更密集的枪声。她还听到了野兽般的咆哮、悲鸣，还有格尔库语的咒骂声，场面十分混乱。
    “叶晗？叶晗！”孟安沅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跳起来跑到现场去。她连叫了几声，叶晗都没有回应，程越也顾不上搭理她，只有一声接一声的枪响撞击着她的耳膜。
    叶晗面无表情地望着防护壁外的惨状。程越和埋伏好的士兵们有足够的的武器和弹药，而修斯科尔根本无法用皮肤抵御子弹。不到两分钟，世界上仅剩的十几只触手系异形就被扫射了好几轮，尸体歪七扭八地躺了一地，血水四处流淌。
    “我没事。”他自言自语一样轻声说。这话是说给孟安沅听的。她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已经叫了他好多遍。
    程越和他并肩站着，呼吸有些急促：“怎么样？”
    “差不多了。”叶晗语气冰冷，“程部长，借给我一把枪。”
    程越，还有无线电另一头的孟安沅都吃了一惊。“你要做什么？”程越皱眉，眼睛望着不远处那堆血淋淋的尸体。
    “他还没死。”男人冷笑，看向程越，“让其他人先离开一下，我有事情要做。”
    程越没再说什么，命令其他士兵暂时撤退。孟安沅却不安起来，她什么时候教叶晗用过枪？
    看来他隐瞒的事情还真不少。
    莫德躺在几名同伴的尸体之间，身下不断涌出鲜血。但他还没有断气，面目狰狞地瞪着那个继承了自己一半血统的亲生儿子。
    “￥%……amp;*！！你居然敢骗我！……amp;*你就……咳……”他呕出一口血，眼神阴毒，“你就不怕永远找不到她？￥%！”
    叶晗举枪走近，站在离防护壁一步之遥的地方，脸上露出讥笑。
    “我妈妈说得很对，你们真够蠢的。你为什么觉得，我和她之间没有感应？明明在我穿过防护壁的时候就杀了她，还想让我替你卖命？你是不是活在梦里？”
    孟安沅怔怔地听着男人的话，似乎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波涛汹涌。叶悠的证件照从她眼前闪过，那张脸即使隔着时光也依旧明媚。
    原来她已经不在了吗？
    “你说什么？！区区#￥%*的人类！！”异形的脸惊愕地抽搐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不可能……不可能！！”
    “闭嘴。”男人不再伪装，语气中透着强烈的憎恶和愤恨。“下地狱去吧……父亲。”
    虽然嘴上说着“父亲”，孟安沅却从那个词中听出了无尽的恶意，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枪声再次响起，仿佛穿透灵魂的尖啸声震得她浑身发麻。他开了一枪、两枪、叁枪……
    “叶晗……你还好吗？”等枪声停歇，孟安沅惊魂未定地小声叫他的名字。程越好像已经拿回了那支枪，开始联系其他士兵准备收尾，而他迟迟没有应答。
    “叶晗！你回答我！”孟安沅心焦不已，声音也拔高了好几度。
    “不好。”
    她一愣。男人的声音飘忽不定，低低地对她说：“孟小姐，我觉得不太好。”
    “你受伤了？！”
    “没有。但是……不太好。”
    “……”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孟安沅心里敲了一下，深埋在记忆中的一个画面突兀地涌现出来。
    刚把叶晗捡回家时，他因为穿越防护壁的伤势，曾经神志不清地把她压倒在沙发上。他的脸埋在她胸前，一滴水珠从他睫毛上落下，滴在她的皮肤上。
    刚才他说，“明明在我穿过防护壁的时候就杀了她”。
    孟安沅心里渐渐泛起痛楚。男人在另一边轻轻呼出一口气，说：“孟小姐……我好想你。非常想。”
    “……嗯。我知道。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她想，原来那是他的眼泪啊。因为失去母亲而痛苦的、滚烫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