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包放下，站在那里不要动。”林清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姐姐，怎么回事啊？”叶晗看了看林清，又茫然地望着孟安沅。如果不是足够了解他，她一定会被他的演技骗到，可她只一眼就明白他在演戏。也就是说，他是不是多少预料到了此刻的情景？
    即使如此，孟安沅也无法轻举妄动。
    “清姐，现在他过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她直接把话挑明，暗暗希望叶晗多做一些心理准备。
    “把这个给他看。”林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孟安沅接过来扫一眼，迅速跑到叶晗身边。林清和程池没拦她，似乎料定她不会带他逃跑。
    “这是什么照片？”叶晗面色自如地接过照片。孟安沅无比忐忑，一边观察他的表情，还要一边提防对面两人。林清和程池都死死盯着男人的脸，生怕错过他露出的一点破绽。
    林清让孟安沅给他看的，正是叶悠那张19岁的证件照。
    “叶晗？”孟安沅担心不已地小声叫他，却见男人举着照片定定地看了几秒，疑惑地转头看向林清：“这是P图吗？”
    “……”
    这种紧张的场合并不适合开玩笑，但他疑惑的表情实在太过自然，连孟安沅都一时之间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眼见林清脸色黑沉，她急忙拉住他的胳膊：“你说什么呢，清姐哪有时间跟你恶作剧？”
    “啊，是吗？这张照片是真的？”叶晗惊讶地睁大眼睛，好奇地细细端详着照片上女孩的脸，“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两人一唱一和，看得程池两眼发直，脸上不由滑过一丝不甘。林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见叶晗的反应和十分钟前的孟安沅几乎一样，顿时怒气爆发，径直掏出配枪对准男人的胸口：“够了，都闭嘴！”
    “……清姐！”
    这下不仅孟安沅，连程池都被她吓了一大跳。他原本设想的只是把叶晗带走、由军方进行审讯，彻底搞清楚他的来历，并没有打算动枪。不知为什么，林清今天好像格外烦躁和冲动，和往常判若两人。
    面对黑漆漆的枪口，男人缓缓挺直腰板，脸上逐渐漫上一层冷漠。他把手上的包丢到一边，用身体挡住孟安沅：“你想做什么？军方的人可以随便把枪口对准普通人吗？”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掩饰恐惧。林清眼神制止了想要开口说话的程池，冷笑：“懂得还不少，可你真的是‘普通人’吗？”
    “什么意思？”男人眼中显出怒意，“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再用枪指人我就报警了！”
    如果换个场景，孟安沅简直想给他鼓个掌。这反应非常合理非常“普通人”，如果没有那张照片和二十一年前的事件，他看上去真的像一个因被人栽赃而愤怒的普通大学生。林清脸色一沉，手指搭上扳机：“建议你少说几句废话。叶晗先生，根据现有证据，我们怀疑你的身份和触手系异形有关，麻烦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清姐，你冷静点！”孟安沅眼看着林清把手指搭上扳机，急忙上前一步站到叶晗前面，“难道你真的打算开枪？这是违反规定的，你比谁都清楚！”
    她话音刚落，天空中忽然炸开一道明亮的闪电，轰隆隆的雷声仿佛就在他们头顶滚过。无数水珠从天而降，地面被砸出一个个小圆点，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最终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夏天的雨来得很急，没过几秒钟雨势就已经不小，四人头上脸上都流淌着雨水。男人静静地站在原地，那支枪口始终对准着他。
    “不想让我开枪，就叫他乖乖跟我走。”林清的声音在雨幕中透着威胁的意味，“听见了吗？举起手到这边来！”
    “不行！你这是对平民施加武力威胁，是违法的！”孟安沅没想到林清会用这种手段，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压抑已久的焦急和愤怒，伸手就去拿自己的配枪。林清见状猛地怒喝：“不要乱来！孟安沅，我命令你放下武器！”
    “清姐，你先把枪放下！”看着场面开始滑向失控的边缘，程池也沉不住气了，但要是他再跟着掏枪，事态恐怕会更加难以控制。于是迟疑一瞬后，他选择把林清握枪的手往下按，另一只手则试图去夺下她的枪。
    砰——
    一声枪响划破雨幕，短促而清脆。林清和程池的两只手还缠在一起，下一秒却都齐齐松了开来。刚刚射出一发子弹的手枪掉落在地，枪口滚烫。两人僵在原地，双双脸色大变。
    是谁的手指不小心扣动了扳机？没有人知道。不过这对孟安沅来说也都无所谓了。女孩面色呆滞，一手捂住腹部——没过几秒钟，她的手上、衣服上就沾满了鲜红的液体。温热的血液不断从伤口里渗出来，和雨水混在一起，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叶……叶晗……”
    孟安沅觉得腹部好像烧起来了一样，强烈的灼烧感甚至盖过了痛感。大脑一阵阵发昏，眼前也开始发黑，她浑身无力地倒进了男人怀里。她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却拼尽仅剩的一点力气抱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血……输血……”
    男人一动不动地任她抱，女孩嘴唇冰凉、呼吸急促，沾满血的手指紧紧贴在他的侧脸上。程池和林清想要冲过来查看她的伤势，却在看到男人表情时齐齐打了个寒颤。
    “你……”
    叶晗看着他们，感到耳边的声音正在一点点远去。刚刚过去的每个瞬间都好像被无限拉长，在他脑中一遍遍回放。
    女孩执意挡在他身前的背影。对面两张丑陋的面孔。枪响。
    她身体的战栗。血的腥味。
    冷冰冰的、贴在他脸上的手指。
    他怀里的女孩曾经那么、那么温暖。然而，那种柔软到让人心折的暖意，似乎正在一点一点从她身体里流失掉……这是什么？
    是死亡。
    他很熟悉这种东西，也曾经见过它很多次。死亡是冰冷的、僵硬的，它会剥夺所有的生机……其实他也不是很在乎，毕竟在他的世界里，死亡根本就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她很弱，还不够聪明，原本他并没有把她当回事……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么在乎她了呢？一想到她说不定会死，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生生撕裂成一块一块……这种难以忍受的极度恐慌和痛苦，连他自己濒临死亡的时候都没有体会过。
    叶悠的照片掉在地上，被雨水浸泡着。一丝血水流过来，染红了照片中的人脸。
    男人一双眼眼角赤红，眼神却空洞得好像一具行尸走肉。他的五官渐渐扭曲，神情疯狂得像一头毫无理智的野兽。被他这么看着，因震惊而愣在原地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感到了恐惧。眼前的男人好像突然从人变成了一只人形怪物，他怀里浑身是血的女孩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林清双腿颤抖着，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她怎么可以死呢？他怎么能……亲眼看着她，死？
    “打急救电话。”
    男人忽然低头握住女孩冰冷的手，嗓音沙哑。程池和瘫倒在地的林清惊愕地望着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男人的目光里结满冰霜，提高声音重复道：“打军方专用急救电话，快点！”
    明明是“你们都该死”的语气和表情，说出来的却是求救的话，这种割裂感让呆若木鸡的两人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直到叶晗一把扯掉自己右手上的绷带、伸手去够不远处的背包时，程池才大梦初醒一般，颤抖着双手掏出手机。
    林清还是满脸惊疑地跪在地上，浑身被雨淋得透湿。那个男人已经不再给他们眼神，而是把有限的绷带覆盖到女孩的腹部，试图替她减少一点出血量。他凝视着女孩紧闭的双眼，极力保持平静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一层痛苦的颜色。
    真奇怪，他看上去又像是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