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凛川忙到深夜,才真正结束工作,疲惫走回宿舍楼。
谢择星和那晚一样,站在走廊上看夜空。
傅凛川看到伫立在走道尽头的那个人,不自觉地停住脚步,也慢下了呼吸。
谢择星转头,也看到了他。
傅凛川犹豫之后走上前,低声问:“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谢择星却问他:“你都要走了,还需要这么拼?”
忙了一整天,做了手术还献了血,也不知道图什么,别人的称赞对傅凛川这样的人来说大抵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他也不会稀罕。
傅凛川似乎思考了一下,回答:“我也不是来这里度假的。”
谢择星有一瞬间语塞,就听傅凛川继续说道:“来都来了,能做点事情还是做吧,我不想留遗憾。”
谢择星看着他,藏住了眼底复杂,说:“你留下来吧,比起我,这个地方更需要你。”
傅凛川脸上的欣喜尚未绽放,他下一句接着说:“我会辞职。”
傅凛川似乎愣了一下,听懂了他的意思:“……你要辞职?”
“我们两个之间一定有一个人要走,我想还是我走比较合适。”
谢择星冷静说:“这里最缺的就是医生,尤其是你这样的外科医生,关键时刻你能救人命,远比我一个摄影记者重要,你既然说了不想留遗憾,那就留下来,我会离开。”
傅凛川沉默下来。
他静静看着就在他眼前的谢择星,有一刻甚至冲动想要将人抱住,但是他不能,谢择星不会接受他,谢择星宁愿自己走也不想再见到他。
“……不用了,”傅凛川再开口的声音有些哑,不想再在谢择星面前失态,他尽量平静说,“我听他们说过两天这边会来两个新招募的医生,我已经跟他们提出了回去南部基地,你留在这里吧,是你先来的,要走也是我走。”
他确实很希望谢择星能回去真正安全的地方,但不该是现在这样因为他被迫做出选择。
“你也很重要,非常重要,”傅凛川接着说,“你也救了那两个孩子,而且,这里的真相没有你们这些记者记录,世人永远不会知道,医生只能救单一的个体,你们才有机会救更多的人,不要妄自菲薄。”
谢择星怔了怔,心里的滋味微妙难言,他能做的事情其实都是微不足道的,更做不了救世主,但是傅凛川用这样笃定的语气对他说,他很重要。
他不想对这个人心软,不想因为他的随便几句话就心生动摇,谢择星皱了眉,直觉又是神经元催化剂在作祟,冷下了神色。
“那就这样吧。”
他后退一步,语气也变得冰冷,转身回去了房间。
傅凛川停步在原地,看着已经合上的房门,良久,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一下,抓住的只有一片虚无。
三天后,新招募的医生到岗,傅凛川动身准备去南部。
艾伦听说他要走十分不理解,跑来问谢择星:“他不是才从南部过来的?怎么又回去了?”
谢择星那会儿正心不在焉地在房中整理照片,闻言静了片刻,冷淡道:“不知道。”
艾伦:“啊……”
艾伦离开后过了几分钟,房门再次被敲响,谢择星以为是艾伦去而复返,起身过去直接拉开了门,站在门外的人却是傅凛川。
“我一会儿就随武装救济队的人出发了,”傅凛川说,“你多保重,那天答应的,以后也顾及你自己一点,能做到吗?”
谢择星面色微冷,没有回答他。
傅凛川轻声一叹,不再说这些,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是那本《星河絮语》。
“过两个月是你生日,本来想把这个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你,可惜没机会了,提前给你吧。”
谢择星没接,摆明了不想要。
“不要?”傅凛川问。
谢择星没什么情绪地道:“不必了,我自己买到了。”
傅凛川看着他的眼睛,以前轻易就能被自己看穿的这双眼睛现在也变得晦暗难懂。直觉告诉他谢择星应该是在说谎,这本摄影集除了德国别的地方买不到,当日谢择星回去巴黎后立刻就辞职来了这里,他不可能买到了书,他只是不想要自己送的而已。
“那算了,”傅凛川点了点头,始终看着他,轻声道,“择星,再见。”
至少这一次,他可以好好跟谢择星说一声再见。
谢择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关上了房门。
第73章 防空警报拉响
楼下传来吉普车发动的引擎轰鸣声,谢择星坐回书桌前,戴上了耳机,继续工作。
他盯着电脑屏幕,很久没有滚动一下鼠标,一直睁着的眼睛也没再眨动过。
直到耳机里再听不到任何杂音。
到入夜,这几天拍摄的照片全部整理完毕,谢择星才想到自己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但也没胃口,随便拆了个袋装面包对付了几口。
艾伦又来敲门,手里拿着那本谢择星之前没收的《星河絮语》,递过来给他。
“傅医生走之前说这是以前问你借的忘了还你,让我拿给你,奇了怪了他怎么不自己来还,我这一个下午都忙忘了。”
谢择星皱眉。
艾伦看着他:“拿着啊。”
谢择星的唇线压平藏住了情绪,伸手接过来,说了一句谢谢。
艾伦离开后他走回书桌边,搁下了手里的摄影集,没有翻开的欲望。
他停步在窗边朝前看去,除了近处的一点灯火,入目皆是漆黑死寂,更远一点的地方,隐约总能听到枪声炮声。
在这里半年多,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些,其实还是不习惯。
傅凛川离开后,基地里众人议论了几句可惜,很快也不再提起。
一如领队所说,这个地方的人来来去去,能待上半年都算是时间长的,谁来谁走都是平常事。
后来谢择星去医疗部帮忙时,又见到了那日他们救回来的那位产妇。
产妇的精神好了一些,用英语向谢择星道谢,她的丈夫死在了空袭轰炸中,如果不是有他们的救治,她自己和孩子肯定也活不下来。
她问起谢择星当日给自己做手术的医生在不在,说也想当面跟他表达感谢。
谢择星沉默了一下,说:“他前两天调去了别的基地,人已经走了。”
产妇的眼神很遗憾,人走了她以后估计没机会亲口跟对方说一声谢了。
“如果你之后能见到他,能不能帮我向他转达感谢?”
面对产妇殷切目光,谢择星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好。”
傍晚回去宿舍楼,他刚打开电脑,有新的电邮跳出来,是明煦发来的,关心询问他在这边怎么样了。
这里的网络服务受战火干扰严重,时断时续,尤其这次大规模空袭开始后,市中心的电信大楼被毁,连着断网了数日,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跟明煦联系。
今日通讯终于恢复了一些,网也能连上了。
明煦说看到这边大规模空袭的新闻,很担心他,问他什么时候打算放弃这份工作回去。
【不过我看到你的死鬼前任也去了那边,稍微放心了点,有他在你至少有个照应,在那边万事保重。】
电邮里附了一张照片截图,是那日他给傅凛川做助手为断腿的老人救治包扎时,艾伦抓拍下的那张,后来被基地当做宣传照,放上了官网。
照片里他和傅凛川都只有一个侧脸,各自神情严肃,正在救治奄奄一息的老人,身后是硝烟弥漫和满目废墟。
谢择星看着照片失神了片刻。
他关掉了电邮,没有回复。
之后的日子,一切变得按部就班,谢择星照旧每天随医疗队外出,早出晚归,一直都很忙。
半个月后,南部那边传来消息,又有基地医生在出外救援时身中流弹,当场毙命了。
那时正是傍晚吃饭的点,很多人在食堂里,聊起这件事一阵唏嘘。在这个地方虽然大家都早有心理准备,但也不是真的就把生死置之了度外,听到这种消息难免感同身受。
“听说是个亚洲人,”知道内情较多的领队说,“刚加入基地不久。”
谢择星一愕,手里的叉子自指间滑下,落在餐盘里“哐”一声响。
艾伦立刻扭头看向他。
谢择星的脸色有些白,脸上的神情呈现出某种诡异的凝滞僵硬感,艾伦看了出来,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这个年轻人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帮他问起领队:“是谁知道吗?傅医生刚刚才过去那边,应该不是他吧?”
领队道:“不确定,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但是很抱歉,虽然很不想说,我们基地里亚裔医生据我所知似乎只有他一个。”
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众人同时安静了下来。
没见过的陌生人还好,但活生生的傅医生之前曾经来过这里,跟他们相处过,突然听到他可能遇难了,不免让人悲伤。
更新于 2025-07-28 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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