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择星和傅凛川都没做声,车中只有领队一个人滔滔不绝的声音。
他又介绍起谢择星,谢择星加入他们已经有半年多,除了做记者和摄影师,他还会帮着医疗队一起干活,十分全能。
“对了,你们好像都是中国人……”
傅凛川不尴不尬地接话道:“我们认识。”
领队先是意外,然后笑了:“原来是这样,那你们聊你们聊。”
他们却没什么好聊的,吉普车一路颠簸,谢择星始终望着窗外。傅凛川偏头,只看到他在略微刺目的日光里的一个侧脸。
四十分钟后,车开进救援组织设在这座城市边缘的基地。
这里从前是当地的一间医院,墙头悬挂的联合国旗帜和救援组织的会旗正在风中招展。
这个国际救援组织隶属联合国的一个下属机构,从一年多前新一轮双边冲突爆发后就一直驻扎在这里,为战火中饱受摧残的平民提供物资和医疗援助。
整个阿什林地区范围很大,这座城市是遭受战火洗礼的核心地带,每天都有人在硝烟炮弹里死去,活着的人艰难求生,却很难看到生的希望。
他们这个基地暂时还是安全的,但也只是暂时。
下车后傅凛川也没有机会跟谢择星说话,他还要去救治刚拉回来的重伤伤员。而谢择星暂时没事了,先上楼回房去整理今天拍下的照片,撰写文字稿。
傅凛川目送他背影走进宿舍楼,按捺住跟上去的冲动,先去做正事。
一直到入夜,傅凛川才在基地食堂里再见到谢择星。
在这里物资紧缺,吃得也很简单,谢择星本就不爱吃饭,一整天就这一顿,随便拿了点吃的就准备回房间继续工作。
傅凛川正跟旁人说话,一转头看到他,走过去叫了他一声:“择星。”
他们停步在食堂外的院子里,谢择星眯眼看向前方,夕阳快落山了,余霞似残血一样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傅凛川静静看着谢择星的侧脸,时隔又半年,在这样的战火纷飞里重逢,他的心境也悄然起了变化。
不再一直彷徨无措、患得患失,他只想这样陪着谢择星,看着谢择星平平安安,谢择星在这里,他也会留在这里。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谢择星先开口,声音很淡,脸上也没什么情绪,甚至没有回头看他。
傅凛川说了实话:“我在报纸上看到你拍的照片,aurorion,你以前用过这个名字。我联系了那间报社,他们说你不是他们的专职记者,那张照片只是投稿,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恰好这边的救援组织招人,我重新拿到了医师执业证书,过来之后在南部待了半个月,打听到你的消息,主动申请来了这里。”
“为什么?”谢择星看向他,直视他的目光如同要将他洞穿,“我以为我之前说的够清楚了,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傅凛川坦然道:“如果你去别处,我不会再打扰你,但是这里不行,我没办法看着你置身于这样危险的地方不闻不问。你就算不理我,我也想陪着你,我不会再烦着你,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谢择星皱眉,傅凛川的话和早上他第一眼他看到这人时的感觉一样,充满了荒唐感。
他不需要别人陪着,从他决心来这里第一天起他就做过最坏的打算,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傅凛川问他:“这半年你是不是经常像今天一样,去最前线拍摄?”
谢择星淡道:“我不是来这里度假的。”
傅凛川点点头:“好。”
他不会拦着谢择星,他跟谢择星一起就是了。
谢择星不愿再跟他说,转身欲走。
傅凛川上前一步,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是一瓶碘伏。
“你手肘擦伤了,搽点这个消毒。”
先前爆炸声响起谢择星往车边跑时,护着相机摔了一跤,手肘擦到地上,擦出了几道血印子。
谢择星自己并不在意,回来之后一直在工作,根本没心思顾及这点小伤。
他没有接傅凛川递过来的药,直接离开。
回房吃完晚饭,谢择星继续整理文字稿。
今天跟他一起出门去前线拍摄的那名同伴来敲门,这人是在北美出生长大的三代华裔,才二十几岁,别人都叫他艾伦,刚来这里一周,和谢择星一样是摄影师负责救援组织的对外宣传,跟谢择星很聊得来。
艾伦的中文不怎么样,但很热衷于跟谢择星交流说中文,他递来先前谢择星没收的那瓶碘伏,说是傅凛川让他转交的,夸张道:“那位傅医生真的很厉害,早上抬回来的那个人我以为死定了,没想到真被他救回来了。”
谢择星不好再拒绝,拿过碘伏,开门让人进来。
艾伦很聒噪,絮絮叨叨一会儿说着今日第一次去前线就碰上空袭现场,吓得他差点当场尿裤子,一会儿感叹傅凛川厉害,听别人说傅凛川是那篇腺体退化逆转治疗论文的作者,他崇拜得很。
谢择星幽幽道:“你以后去跟他学中文吧。”
年轻的男生笑哈哈地问:“他说你们认识?可我看你好像不怎么理他,你们不对付吗?”
“八字不合。”谢择星懒得解释。
“不要这样,”艾伦故作老成,语重心长地劝他,“以后大家都是同事,和平相处不好吗?在这个鬼地方没准哪天就去见上帝了,快活一天是一天吧。”
谢择星心说可他见到傅凛川就不快活。
他们可能真的上辈子这辈子都八字不合。
艾伦离开后,他随手搁下那瓶碘伏,手肘上的伤冲过水之后看着并不严重,他不想处理。
反正很快就会结痂痊愈,就算留了疤,也不过是一块疤而已,他早就习惯了。
干完活快十一点,谢择星没什么睡意,出门去外面走道上想透口气。
站在扶栏边抬头就能看到大片夜空,点缀了几颗闪烁的繁星,看似宁静,但他在这边半年多很多次夜里都是枕在炮火声中入眠,暂短的安宁往往只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但也只有在这里他好像才真正找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见惯生死之后,那些他从前以为很重要的事情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风月情爱,通通都只是生存之外的奢侈品,在连活下去都变成奢望的人眼里,那些全部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傅凛川拖着疲惫身躯回来,走上没有灯的走廊,一眼看到安静伫立在前方尽头处看星星的那个人。
而谢择星才是他死水一样沉寂的生命里唯一的那颗亮星。
谢择星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偏头看过来,傅凛川也住在这一层,他之前并不知道。
夜太黑隔得太远,傅凛川看不清谢择星眼中情绪,迈步走近他。
先看向的是谢择星擦伤的左手臂,不像处理过。
谢择星的个性一贯很倔,即便是在这样的小事上。
傅凛川按捺住心绪,开口:“你之前问我为什么来这里,那你呢?为什么会想到来这里做战地摄影师?”
他问出了从再见到谢择星起就想问的问题。
自从知道谢择星在这边,他夜里又开始不断做当年一样的噩梦——他被困在那个黑洞里,眼睁睁地看着谢择星葬身在枪林弹雨炮火连天中无能为力。每每从梦中醒来,他都分不清虚幻现实,忧思如焚心力交瘁,他没办法不跟过来。
谢择星的目光落回头顶的那片夜空,静了很久,有一瞬间傅凛川似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极致的孤独,将他完全的包裹,是现在的自己无法触碰,更无法消融的。
谢择星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去了房间。
傅凛川听着关门声响起,愣了愣。
为什么要来这里,这个问题谢择星在做出决定前也问过自己无数次。
奶奶去世时那个人曾经告诉他“你还有我”,后来都成了空。
他其实早就没有了牵挂,病得最严重的那段时间无数次想过去死,很艰难才能撑下来。
生与死的界线在他这里早已模糊,他无所谓活着还是死去。
他只是想在死去之前,活得更有意义一点。
这或许才是,他真正渴求的自由。
第71章 多顾及你自己
空袭断续持续了几天,每天哪怕在基地里不出门,也能听到远远近近不时响起的炮袭轰鸣声。
谢择星在这里待了半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其他人也大多麻木了,大惊小怪的艾伦一开始还会呜哇惊叫,到后面也老实下来,该干嘛干嘛。
至于傅凛川,他似乎根本没时间思考这些,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随队出外救治伤员,把伤重的人带回来进行手术,休息时间被压缩得十分有限。
谢择星也每天都会随医疗队出去拍摄照片、获取前线第一手资料,但除了第一天回来那次,他们再没有同乘过一辆车。
谢择星将傅凛川当成陌生人,傅凛川也很自觉地不去烦着他。
更新于 2025-07-28 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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