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次,她都疼得流出生理性泪水,却又在黎无回躲避她的视线之后,匆匆擦去。
而此刻。
她看到黎无回眼角缓缓淌下的眼泪,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恍惚——
她缓缓伸出手去。
手指碰到黎无回发红的眼角。
软的,烫的,湿的。
邱一燃愣愣地盯着指腹上的水光,很久,才缓缓开口,
“黎无回,我又把你惹哭了。”
黎无回注视着她。
像是有些不解,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她在这时候的关注点是这件事。
邱一燃笑,“我还蛮讨厌的,总是惹人为我掉眼泪。”
“你不要转移话题。”黎无回盯着她,目光缓缓下落,停到她的左腿上,
“我问你,你是不是腿又在痛?”
邱一燃将手里拿着的手机亮屏,精神恍惚地掀了掀眼皮,
“救护车快到了。”
没有正面回答。
黎无回却已经知道,邱一燃应该是已经痛得厉害。
她阖了阖眼皮,再睁开眼,视线却仍然停在邱一燃的左腿上——
被厚厚的绒裤包着,那条腿貌似和正常人的没有分别。
但任何一个没有体会过这种痛苦的人,都无法与现在的邱一燃感同身受。
多痛一秒,对整个人的神经都是种像是被火烤电击的折磨。
黎无回再次阖眼,嗓音干涩,“救护车还要多久?”
邱一燃沉默地看了眼手机,“应该很快了。”
“为什么还没有电话打过来?”黎无回继续追问。
她直视着飘落下来的雪,这个时候她突然又不是很喜欢雪了。
“可能是她们正在赶来的路上。”邱一燃安慰她。
“骗子。”
黎无回声线发抖。
邱一燃呼出一口气,再次点亮屏幕——那上面的信号格在五分钟之前就已经消失。
“邱一燃。”黎无回看着飘摇下来的雪。
“嗯?”
邱一燃痛得睁不开眼,泪水汗水从眼皮上缓缓淌落,刺得她连眼睛都很痛。
“我会带你离开的。”黎无回声音轻,但分量很重。
“什么?”邱一燃没有听清。
黎无回没有再重复。
她像是做好什么准备,再次系上安全带,然后又很深很深地呼吸了一大口。
“我会带你离开的。”
黎无回踩下油门,再次重复。
像是彻底下定决心。
邱一燃忍着疼痛睁眼,人在极度疼痛的时候,看到的场景都是时黑时亮的——就像她脑袋里面有一个灯的开关,按一下,视野也就亮一下。
于是。
她看到的黎无回,也是时亮时黑的,像一个无法让人分辨清楚的梦。
她没有力气再阻止什么。
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到底要往哪里开。但她知道,现在的局面很危险——
大雪、发烧、丧失信号的手机,以及能见范围很低的路。
“黎无回。”
于是,她强撑着清醒,要在自己睡觉之前,说完自己想说的,
“你记不记得,出发之前,我提的第三点要求。”
视野里的黎无回时亮时黑,一会变成黎春风,一会又变成黎无回。
但无论是黎春风,还是黎无回,女人始终都绷紧着背,态度也很坚决,
“别说傻话。”
“万一,”邱一燃声音很轻,“我是说万一,万一这场雪真的比我们想象得更大,万一我等会不小心睡过去,万一我们的车在我睡过去之后出了故障,万一你也觉得冷,觉得害怕,觉得我们快死掉了,开不动了,你一定要自己先跑出去,然后再找冷静的、能理智思考的人来救我,知道了吗?”
“没有这个万一。”黎无回的声音听上去很笃定。
邱一燃注视着她的侧脸。
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看多久。
“听到你这样说,我还挺有信心的。”邱一燃说。
黎无回的脸色缓和下来。
邱一燃闭了一下眼睛,又继续开口,“但我还是想你答应我。”
“没有这个万一。”黎无回重复,语气很固执。
“你可真是倔强。”邱一燃叹了口气,“而且也总爱出尔反尔。”
“知道就好。”
车再次无缘无故地停了下来,不知道是遇到什么状况。
黎无回的声音听上去也多了很多彷徨和不安,但她还是竭力压抑着,用开玩笑的语气,
“和我做交易,就是很不划算。”
“所以——”
在邱一燃意识快要沉底之前,她知道她们的车没有再开。
而黎无回朝她看了过来,侧边的车窗外是白茫茫的、被雪洒满的世界,
“你一定要在睡醒之后,找我讨回来。”
最后,黎无回朝她扬起一个很勉强的笑容,一字一句地将警告吐了出来,
“知道了吗?”
邱一燃没能回答。
因为她终于痛晕了过去。
完全没有任何意识,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究竟到了哪里。
没有做梦。
不是睡觉。
是晕。
所以她完全不知道——
在自己晕过去之后,一个人的黎无回到底有多害怕,又有多慌乱,最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知道,当她再次惊醒的时候——
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还是很沉,像发着烫,被灼烧过,最后又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抛过来,砸进身体里面一样。
视野还是时亮时黑。
邱一燃竭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坐在车里,第一时间不是去看路,是去看旁边——
不是空的。
第一反应,邱一燃有些失落,她宁愿黎无回这时候已经抛弃自己和这辆车,跑出去。
第二反应,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黎无回的确还在车里。
女人趴在方向盘上,佝偻着的肩膀在抖动,卷发垂落在肩头,发梢也在跳动。她看起来,似乎是在……
恸哭。
这个念头跑出来,邱一燃吓到不行。
她惊慌无措中猛然咳嗽起来,像身体里面有个鼓风机在疯狂往外面吹。
来不及去想更多,她挣扎着起来,去拍了拍驾驶座上黎无回的肩,
“黎无回,你不要怕。”
声音在炎症反应下很嘶哑,像是从地狱中被折磨了一通又被送上来。
而原本还在发抖黎无回,早在她咳嗽的第一时间就僵住。
而在她灼烫的掌心覆上背脊之时,黎无回仓促地抬起脸。
然后撞到她的眼睛。
黎无回双眼通红。
接着,从上至下将她看了一遍。
黎无回像是缓过来,才低头,胡乱地抹了抹自己脸上变凉的泪水,
“我之前喊你,喊了很多下,你为什么一直都没有醒?”
声音断断续续地,像后怕,又像质问。
邱一燃明白过来,第一反应是道歉,“对不起,我——”
“傻子。”
黎无回打断她的话,用手背擦了擦自己仍旧发红的眼睛,
“这种事为什么是你来道歉?”
邱一燃卡了壳。
她以为她们已经被困在某场大雪中,无法走出,以为又遇到什么绝境,疼痛和炎症还在折磨着她,她的反应很慢,也很钝。
“但你的确需要道歉。”黎无回又突然说。
邱一燃糊涂了,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黎无回却伸手过来。
这次没有回避,她轻轻擦了擦她脸上变凉的泪水,即便双眼通红,却仍然是那般笃定的语气,
“因为我早就跟你说过了,绝对没有万一。”
邱一燃怔住。
她下意识去看车外——
才发现,她们的车是停在一个庞大明亮的建筑外,已经不是在无人区荒凉无路可走的公路,甚至好像就是医院。
夜色中的红十字很明显。
所以……
黎无回真的开车带她来了医院?在下大雪,手机没有信号,甚至是在邱一燃昏睡过去的状况下?
黎无回真的克服了自己的障碍,真的说到做到,并且让邱一燃看到了?
“你不相信我。”
在她仍旧发着懵的时候,黎无回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车厢内显得几乎不容反驳,“但你还是没有意识到你的错误。”
“所以你要给我道歉。”似乎很理直气壮的语气,但又因为刚刚哭过,所以反而显得像在闹脾气。
“嗯。”
邱一燃笑了起来,她又想起了被用来描述黎无回的那句话——她笃定,骄傲,并且永远相信很多人所不相信的一切。
她知道,现在在那件事情中需要move on的那个,就是自己。
这个认知使她生出很多无措、害怕和迷茫,但她还是像很宽容的家长那样,很真心地给予被值得嘉奖的小孩夸赞,
更新于 2025-07-27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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