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将在发烧的邱一燃尽快送到医院,也必须保证她们两个安全无恙地从大雪中离开。
黎无回很冷静地思考着困局的出路,并且将这些视作为自己不要命都要去做到的事情。
阖了下眼皮。
深呼吸了好几分钟。
黎无回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再次点火——
没有成功。
她呼出一口白气,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再去点火。
成功了。
黎无回绷紧下巴,踩下油门。
车成功地开起来,还是像刚刚那样,努力驶向终点。
雪片和雪粒不停地砸在车窗上,像是蝗虫疯狂地砸向她的脸。
黎无回双手抠住方向盘——努力地做着深呼吸。
但不知道是她太紧张,还是天气状况变得太糟糕。
车只是刚开了几百米远,就突然熄火。
黎无回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机械地重新点火,重新起步,结果还是失败。
第三次失败。
她变得焦灼起来,明明是按照步骤来的,为什么这辆车不听她的话?
为什么她的手和脚也都不听她的话?
一直在小幅度地抖动起来。
她为什么要逞这个强?
为什么不在出发之前就开始练车?现在让她们再次陷入这样的境地?
第六次,车成功起步却又再因为她操作失败而停在路上后。
黎无回焦躁不安,用冰凉掌心捂了捂自己的脸。
明明之前都没有问题,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突然她就做不到?
心急之下黎无回突然打开车门下了车。
寒风瞬间像恶毒的刀子那般刮到她脸上,从她全身骨骼削过去。
黎无回很难受地在车边蹲下来。
努力地喘着气,跟昨天下午在停车场的姿态完全一样。
像是一个被拔掉氧气罐的病人,努力在这个世界上汲取着氧气。
不一会,她肩上就淋满了雪,变成一个被堆在一起的雪人。
在快要被冻得全身发麻时,黎无回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
之后面无表情地站起来。
转身的那一刻。
她突然看见了邱一燃的眼睛——
雪已经下得很大了,她们停在无人公路,车窗被淋得很白,雨刮器像个不倒翁那般要来晃去。
邱一燃躲在车里,很不明显。
她隔着飘来飘去的雪花,眼睛发红地看着她。
她一直在看着她。
视线撞到一起的第一秒钟——
黎无回的眼睛就骤然红了起来。
雪下得很大,整个世界变成惨白。黎无回低下头,竭力压抑着自己有些喘不过来的呼吸,很久很久,才终于打开车门,上了车。
她强装镇定和副驾驶的邱一燃对视。
双眼却在和她碰到一起后,无法压抑住地红透,
“邱一燃。”
黎无回低下眼。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像个很倔强的孩童在面对庞然大物时终于承认自己的软弱,却又在很努力地朝她笑,掩饰自己的不堪和狼狈,
“我做不到。”
很轻很轻的四个字。
飘在静谧的车厢里,很难堪,也很不安。
今夜的车厢尤其朦胧,像是有水汽在其中升腾。邱一燃很费力地仰了仰头。
她像是很难开口说话。
所以试图朝她笑一笑,但是只是稍微扯了扯嘴角,就呼出一口灼烫的气体。
“我们打救护车吧。”
黎无回很冷静地想起来其实还有另外一条路。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
说这种话时,她的眼角有很冰凉的液体落下来。
她没有擦,而是看着邱一燃,一个字一个字地去说,
“我打电话,让救护车来接你去医院。”
多可笑的一件事。
她们明明有车,她明明会开,但她却只能停在这里,让救护车来救她们两个。
直到这时,黎无回才迟钝地意识到——原来这也是一种位置互换。
就像邱一燃永远也没办法背着她进医院大门一样,她也永远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像个正常人一样很冷静地开着车将发烧的邱一燃送到医院。
只是从前,这种情况都被黎无回用很强硬的手段避开。
所以她基本没有体会过这种无力。
而原本——
这是邱一燃在看向她时,时时刻刻会产生的感受。
“好。”
但是,当邱一燃处在她的位置时,却只是很安静地注视着她。
她眼睛也发红。
但她不避开,给她很宽容的选择,也一直陪在她身边,然后对她说,
“没关系。”
明明是该尘埃落定,终于放松下来不必绷紧那根弦。
黎无回的眼睛却平白无故红得更厉害。
“我没事的。”邱一燃很难受地睁着眼睛,去安慰她,
“我们可以稍微等一会,救护车会很快来的。”
黎无回不说话。
她死死低着眼。
再次抬头的时候,她拨通救护车的电话,冰冷的手机贴在耳朵边上,她很匆促地看着窗外,试图很冷静地去解释现在的状况。
但语言不通,而且下大雪信号也不是很好,那边说的是俄语,还断断续续。
她听不懂。
只能用英文,将她们现在遇到的难题解释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那边仍然很茫然,直到换了一个会说英文的人过来接。
她已经解释了快要十几遍,这时候语气已经有些着急,
“我都说她发烧了,很严重。”
那边很明显懵了一下,“只是发烧吗?还有没有别的状况?”
“她发烧很严重。”
黎无回像个无法准确辨析指令的人工智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着,
“她很难受,所以我们需要帮助。”
“只是发烧?”
那边的医护人员大概以为语言不通,黎无回没能理解她的话,用俄语嘟囔了一句什么话。
黎无回听不懂。
但她却因此莫名焦躁起来。
她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凉掉的汗,又反复用英文解释了她们的位置,状况,最后她攥紧手机,都归于一句,
“她很难受,她很难受,所以求求你们,尽快过来。”
那边终于表示理解,但也跟她解释——因为她们现在的位置没有明确的坐标,而且大雪天车况不好,过来可能比较困难,让她一定要保持电话畅通。
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沟通上。
黎无回挂断电话后却也没办法放松。
她紧紧盯着手机信号,很害怕大雪会将手机信号隔断。
也没办法在这时候去看邱一燃。
但她又需要为自己寻求一个支点,所以她紧紧盯着手机。
“黎无回。”
像是意识到黎无回的回避,邱一燃坚持要在她旁边发出声音。
黎无回不讲话。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脸庞上映着手机的蓝光。
但邱一燃晕晕沉沉间,也能察觉到黎无回的情绪很不安。
于是她还很固执地看着她。
就像出发之前答应的那样,邱一燃轻轻地和她说,
“就算是因为很普通的发烧打救护车,我也没有很丢人。”
说着,邱一燃甚至伸出手去,将黎无回手中的手机抢过来,有些困难地说,“所以你别难过。”
黎无回被她抢走手机。
又低下眼去,不让她看她在这一瞬红得厉害的眼眶。
僵了好几秒钟,才说,
“我知道了。”
邱一燃得到应答,终于好受一些,可喘气的声音一下轻一下重。
黎无回像是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猛然抬头看向她,张了张咬紧的唇,
“你……你是不是在痛?”
几乎是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黎无回眼角就有眼泪滑落下来。
而她似乎还对此浑然不觉,脸庞在窗外的大雪下沾着水光。
说实话,邱一燃已经很难再坚持维持意识清醒——发烧是炎症。
路途此刻才进行到一半。
她的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残肢反反复复地出问题,已经有了一定损耗。
而在这种情况下,炎症必然会带来连锁反应。
尽管她截肢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可也因为她躲到其他地方,没有精力好好照顾自己,甚至有时候,她只能靠这种疼痛活着。
所以,如今她仍然会轻易感觉到疼痛。例如生理期因为激素反应所引起的钻心的疼痛,以及炎症反应,所引起的神经性的疼痛。
那是一种残肢以下的幻痛,就好像她那半条腿还在,并且很努力地想要往她的残肢里面钻进去一样,甚至就算如今残肢萎缩,已经不匹配,可那不存在的半条腿,却还在奋力往她的腿里面钻,甚至为了钻进去磨平她的残肢骨骼和皮肉,试图与其适配。
更新于 2025-07-27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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