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顾湘一笑:“阿爹,阿娘。”
姜氏顿时回神,喜逐颜开,赶紧握住顾湘的手牵回屋里,摩挲半晌舍不得放开,又把顾老实赶出去让他烧水给孩子洗漱。
“快把衣服换了松快松快。”
顾湘洗漱完,换上家常的衣衫,喝了杯热水暖了暖胃,这才准备去隔壁拜见祖父,祖母。
此时阿冯已经帮着把车上的行囊都卸下来,林林总总地堆了小半个院子,闹得外头好些人围观,一时是喧喧嚷嚷,议论纷纷。
顾老实和姜氏一出门,同样被这一车的粮食和被褥布匹吓了一跳。
第二十九章 说读书
顾老爷子和老妻张氏正在屋里说话,就见家里老二肩上扛了一床被褥,左手拎一麻袋,右手臂底下还抱着一卷布。
顾湘俏生生地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屋门。
“你这是去抢了哪家布行?”
顾老爷子和张氏齐齐吓得从床上跳下地。
顾老实憨厚一笑,先把被褥搁下,拎来的粮食都堆橱柜旁边:“都是三娘花工钱买的,便宜。”
张氏表情渐渐和缓了些,审视地上下看了看顾湘,只交代了几句出门在外莫要惹事,给家里招麻烦之类的话,便打发他们爷俩回去歇着。
顾老实登时松了口气。
当初县衙让三娘去勇毅军做厨娘,他心里自然不愿意,除了对女儿名声恐有影响外,更害怕他娘会生气。
他娘性子倔,脾气暴,又不怎么待见他们这一家子,他还当这回三娘回来,又得让他娘骂上一顿,没成想这么容易就过了关。
看儿子和孙女出门,顾老实忍不住看向自家婆娘,啧了声。
张氏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把布匹也都锁回柜子里去:“我又不是不明事理,既然是县衙交代的差事,难道还容得咱们小民推辞不去?”
“况且……二娘当着老二和老二媳妇的面诅咒人家闺女,就算她病了,老二心里怕也不痛快,这种时候我可没傻到再去挑火!”
被家里人当得了疯病的顾二娘,此时也有些迟疑恍惚,疑似梦中。她趁着母亲去和二婶说话,溜出小院径直钻到顾老实家,正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去试探,顾老实就领着顾湘进了院门。
“二娘?”
顾老实一进门就看到侄女,不禁皱了下眉头。
她那日昏迷着被母亲带回家,自己一家子也跟着愁了半日,结果这丫头一睁眼看见他就和看见了鬼似的,一边哭一边念念有词,说什么他们家闺女是病死的,他们两口的死不关她的事,满口死啊不死的,一通地瞎折腾,闹得阖家不安。
顾老实有些心烦,只又见她脸色雪白,身形单薄,到比月前瘦了好多,到底是亲侄女,也不好苛责,“二娘,你怎么出来了?身子不好,可莫要吹冷风。”
顾二娘仿佛不曾听见,抬头盯着顾湘的脸,目光闪烁不定:“顾湘!”
顾湘和她这位便宜堂姐走了个面对面,忽然有点惊讶——顾二娘同原身记忆中的样子有些不同。
原身记忆里的顾二娘说话嗓门大,性情尖刻,好嫉妒,见到家里人总是面有戾气,但今天的她,双肩微垂,略低着头,目光发怯,面上似乎做过一些修饰——她的打扮动作,尤其是刚刚抬手撩发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些像‘顾湘’。
不是现在,是像原身的记忆里未来的模样,只是像得很粗糙,有点造作。
她在某些方面很迟钝,可直觉上却惊人得敏锐,脑中又偏好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如今五感更有加强,没看几眼,就觉察到对方身上有异常。
顾湘心中思绪翻腾,唇角却露出一抹笑,客气道:“祖母探亲归来,身为孙女,肯定要回来拜见,二姐来得正好,我给伯娘带了几匹布,才想给伯娘送回去。”
听见‘布’这样的字眼,二伯娘小张氏立时从屋里出来:“好厚实的料子,咱们家三娘子可是出息得很,又聪明又孝顺,弟妹,我瞧你实不必操心,去勇毅军当厨娘有甚不好,这不是很好,我家这丫头是没这份造化,要是她有三娘子的手艺,我还想送她去。”
姜氏翻了个白眼。
顾湘却见顾二娘听到‘勇毅军’三字就脸色瞬间白了白,身体微微瑟缩,眼神涣散。
稍一走神,二伯娘已经一脸兴奋地抱着布卷,揪着闺女的袖子高高兴兴地回家去。
顾老实连忙关上院门,转身细细看过闺女,见孩子气色还好,总算放了些心。
“快进屋歇着。我托小柱子去叫五郎了,哎,那小子都吵着要寻姐姐吵了好半晌。”
顾湘莞尔:“五郎的功课如何?”
五郎顾海原身的亲弟弟,比原身小五岁,也是顾家最小的男丁,在原身的记忆里,虽有些淘气,却也算是个乖巧的好弟弟。
顾家家境贫寒,不过顾老爷子一直觉得家里孩子至少要认字,不能做睁眼瞎,三个儿子里老大,老二都没能读书,到老三时家里稍微过起来些,便挤出银钱送老三去了私塾。
到孙子辈,更是两个孙子都念书,连孙女也由姜氏开蒙学了些字。
但这两年天灾频繁,这笔学费支出越来越艰难。
“……五郎明年就不用去私塾了,回头我托人给他去县里寻个活计,他识字,想找活做也不难,总比在地里刨食要好。”
顾老实面上隐约有些勉强,“家里最近修堤虽说赚了些银钱,可读书开销太大,三弟是一定要读的,再供一个男娃还好,两个实在不成。四郎在读书上比五郎有天分,供他也是应当。”
顾湘的印象中,顾家四郎和五郎在读书方面的天分差不多,不是天纵英才,但也不至于愚笨,继续读下去秀才可期,但没有帮助,没有资源,举人大约不太可能。
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既无名师,也没有多少书读,更不了解那些科举的内情,想中举又谈何容易?
但现在不一样,只要五郎愿意读,顾湘还是有把握能把人供起来。
用了原身的身体,自要承担她的责任,奉养父母,怜爱幼弟,但凡是她想做,且与人无害,顾湘既有能力当然要替她做到。
“县里钟秀才的私塾,束脩一年只一两半银,我这个月拿了一贯的月俸,还有些其它赏钱,至少给五郎交两年的束脩没甚问题。”
顾湘道。
顾老实摇头:“咱家自来没这样的规矩,当年你祖父就说过,小辈们自己赚的钱自己攒着,他不拿,到了你们这辈也是一样。”
顾湘一下子笑起来:“纵如此,也不至于过分刻板,都是一家人,分得太清还有什么意趣,只让五郎记得,等他学成连本金带利息一并还我便是。”
不等顾老实再推拒,姜氏就先应了,抚摸着顾湘新拿回来的棉被,想到堆在地窖的粮食和那半扇羊肉,姜氏心里一直藏着的那点担忧没消散,可好歹也松了口气。
三娘能带这些东西回来,至少在军营里没受气。
顾湘侧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五郎快回来了,我去把羊肉收拾好,今晚咱们喝羊汤。”
第三十章 土仪
顾湘拆下三斤小羊排,剩下的羊肉吊在井里先放着。
若按她自己的想法,顾家上上下下加起来人也不少,这半扇羊肉全做了都吃得下。
奈何姜氏在一边盯着,却不许她如此败家。
羊排焯水,黄酒去腥,两面煎成金黄,这才搁上大料如砂锅里小火慢炖。
炖上羊排的工夫,顾湘手脚麻利地拉出细细的面条——话说她以前就会做拉面,却做不了这么好,不知为何,最近几日她一直练习刺绣的种种基础技巧,劈线不知劈了多少条,刺绣的能力有多少长进暂且还看不出,反正绣出来的东西最多只能算可爱,但拉面的技能莫名提升了许多。
“我或许该去学学绘画?”
羊汤做不好容易生腥味,但这时节,便是腥味再重,对寻常百姓来说,羊肉也是一等一的好吃食。
顾湘手下烹出的羊汤,味道更是醇厚鲜美。
“瞧瞧人家三娘,都是家里的孙女,一样的养法,人家就能给家里挣这么些个东西,再看看你,好好的还闹什么疯病!”
小张氏闻见隔着院子传进来的香气,吞了口口水。
顾二娘有些恍惚,她前阵子做了个梦,虽然断断续续,支零破碎,可连做了数日,到让她一时难以辨清是真还是幻。
梦中顾湘同隔壁的李子俊结了亲,后来不知怎的就病死了,没过几年,她被李子俊找到,莫名被他误认为是顾湘。
顾润面上的表情隐隐有些复杂。
做‘顾湘’的前几年,她的生活如梦似幻,享受了人世间所能享受的极致,李子俊对真的顾湘不好,对自己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娇宠至极,世人羡慕。
她过了好几年贵妇人般的好日子,有很多人上赶着给她送钱送物,后来她隐隐察觉,她能享受这样的好处,应该是因为——他们以为她是顾湘。
可惜,王萍萍那女人实在厉害得紧。
她只记得自己在王萍萍和她后来的男人手中吃了不少苦头,具体的到不太清楚,可此时想起便心里发冷。
顾润梦醒,竟又回到她十六岁这一年,一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不等她考虑未来,却忽然发现眼前的一切都不对劲。
顾湘没同李子俊定亲,没做顾庄出了名的贤惠媳妇,反而去……勇毅军当了厨娘!
勇毅军没几个月的活路了,全军上下都因从贼谋逆被枭首示众,
她心里登时惶惶不安,如果一切变了,她还有没有进京去享富贵荣华的机会?
更重要的事,如果从开头就变了,那她的未来会怎样?她还能那般幸运得活着么?
不,不行!
她不敢冒险,她也不能冒险。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抵抗不了乱民,经受不了风波,唯有顺着命运给她指出来的这条生路走,一丝一毫也不能错。
顾润直愣愣地看着墙壁上攀爬的蜘蛛。
只要在最后她不膨胀到去招惹王萍萍,那她将会拥有她所能想象得到的,最好的未来。
此时顾湘家已经开饭了。
顾老实先把最鲜嫩的小羊排和软糯可口的鱼肉丸,素丸子都盛出,盛了足足一大碗,送去给他爹娘,这才回家开吃。
羊肉不愧是贵人们吃的好东西,真香啊!
老爷子咬了一口,看着同样吃的牙花都露出来的老太太,笑道:“你往日里嫌老实愚笨,又嫌他疼闺女太过,我早说有这样省心的儿子,你早该偷着乐呵,你还不信,怎么样,这会儿可知道有个老实儿子儿媳妇的好处了?”
张氏冷哼:“吃你的饭,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顾老爷子老两口斗嘴斗的热闹,顾老实家里也是一派和乐。
顾海靠着顾湘坐下,直接抓着一块嫩嫩的小排骨使劲啃,一边啃得眼睛闪闪放光,一边转头看自家姐姐,含含糊糊地道:“阿姐,勇毅军里怎么样?当兵的是不是都很威风?”
他一脸羡慕。
才十岁的小孩子,不知道如今都道好男不当兵,他只知道当兵的能拿刀拿枪,还不用读书,心里就很向往。
顾湘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道:“是挺威风的,当兵的每天都要去修河堤,你若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怎么个威风法,那就去帮阿爹到河道上做点活去。”
顾老实登时咳嗽了好几声。
他们家三娘子这些时日不见,到好似活泼了不少。
更新于 2024-02-10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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