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出了这一口气,少女眨着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笑得纯良又无辜。
九头鸟扑着翅膀,甩脱了已经委顿在地的戏服。谢萦抬了抬竹管,它嘶叫着朝着一个方向飞去,很快在周围的薄雾里消失不见。
纸张和酒坛打落一地,他们这一番闹出的动静不小,绕着蒿里山默立的仪仗却没有任何反应。戴着傩面的路神、寿星和城隍们垂手而立,他们骑着的马也异常安静,仿佛一尊尊泥佣。
谢萦朝他走近了一步。
浑身已经一动不能动,兰朔只能用眼睛紧紧盯着她。大概是因为身高确实有差距,少女微微垫脚,凑到他耳边。
“兰理事长反应怎么那么激烈?别紧张啊,今天这一出和你可没关系,你顶多算客串的氛围组。”笑盈盈、慢悠悠,可毕竟年纪小,仍然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和调侃。
见盯着她的目光实在冷沉,谢萦故意停了几秒,又说:“你看我干什么,不是你自己要跟踪我吗?能来这里’采风‘的人可不多,我还没收你门票呢。”
大概是酝酿已久的台词说完,谢萦心满意足地拍拍手,转身走向蒿里山。
兰朔僵立在原地,折迭刀就在不远处的脚下,可是他连指尖都抬不起来,只能在原地继续当观众。
不知何时,周围的雾好像正在渐渐散去。
惨白的弦月下,山脉露出黑黢黢的弧线。树影幢幢,很远的地方浮动着一点光,隐隐照出瓦房破败的轮廓——心念电转之间,兰朔认出了那座房子。
原来他们此时就在孙婆婆家后面的荒山上。
这里原本就人迹罕至,只怕十几年也没人踏足一次,现在又是深更半夜,更不可能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怪不得谢萦要把他带到这里。
只不过,她到底要干什么?
谢萦背对着他,站在蒿里山前,忽然微微躬身。
“嗤”的一声,一簇微光亮起。
原来她手里持着的空心竹管里还藏了一截香烛,随即,谢萦轻飘飘地一扬手,将点燃的香烛掷入了蒿里山之中。
树枝搭出的小山包遇了明火,居然立时起了凄艳的火光。
整座蒿里山随之开始熊熊燃烧,兰朔这时才发现,原来这座土堆上面盖的是树枝蓬蒿,底下藏的却全是成串的纸钱搭子。
火光冲天,纸钱飞舞,那支诡异的仪仗还是一动不动,如同木塑泥雕。谢萦站直了身体,忽然摘下了头顶的乌纱帽,掷入火堆中。
蒿里山很快就坍塌成了一地焦黑,蓬蒿和纸钱都烧成了灰,只剩下将断未断的树枝还在发出“噼啪”的声响。
那样大的火,居然没有一点蔓延到周围的荒草地里,在几分钟就燃尽了。
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一样,少女转过身来,笑盈盈地看向了他。
兰朔心头立时一凛,浑身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发出一级警报。在这样诡异的状况下受制于人还是第一次,他还在想着对策,谢萦的竹管已经在手心清脆地一敲,断喝道:“报事官!”
就在那一刻,兰朔发现自己张开了嘴。
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地,他的喉咙里发出声音:“有。”
谢萦道:“所报何事?”
兰朔口中发出陌生的回答:“大老爷起马了。”
谢萦又问:“正是不错,是大老爷起马了。到何方路上来了?”
兰朔又答:“到东方路上来了。”
谢萦点头,“点动幽冥众兵,还需快马加鞭。”随即竹管一敲,她又是一声清喝:“恭迎大老爷!”
谢萦的帽子已经在火里烧成了灰,此刻她一身鲜红蟒袍,口中唱词拖着长音,听起来简直像是古装剧里那些高喊着“皇上驾到”的太监。
她那张脸分明白皙娇嫩,带着活泼的生气,可看起来却比周围幢幢的鬼影还要荒诞诡异。兰朔还没来得及多想这些唱词的意思,就发现自己的双脚正在不受控制地走向她。
明明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竭力抗拒,可兰朔根本无法控制身体,他缓缓迈着步子,停在了烧焦的蒿里山边,屈膝半跪了下来,伸出了手,按在地面的灰烬上。
焚烧后的碎屑带着刺鼻的焦味,甚至还带着烫人的余温。双手被驱使着,兰朔拨开了表层的灰烬,撇开那些断成几截的树枝,他看到了在灰烬下面埋着的东西。
不……不能碰!有危险!
在完全看清它之前,兰朔脑海里已经响起了极其尖锐的警报。那是曾多次险境带来的野兽般的直觉,即使还未知全貌,他也知道……面前这件东西不对,非常不对!
纸钱的灰烬扑簌簌地散落下来,兰朔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张面具。
一张长45厘米、宽30厘米的傩戏面具,表情作忿怒相,暴珠怒目。和那些鬼脸人戴的一样,它是用纸浆一层一层拍出来的,同样显得陈旧不堪,边缘处有撞角,而且因为风化而显得很脆。
但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这张面具格外与众不同……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巴。本该用剪刀豁开空隙的三个地方,全都没有应有的孔洞。比起面具,这更像是一张压在人脸上的纸板。
而且,面具上长着无数血红色的脉络,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横纵交错,像密密麻麻的蛛网或者裂纹。
它在呼吸。
看到它的第一眼,这个荒谬的念头涌入了兰朔的脑海。这是一个完全不搭边的词语,可是面前的这个东西,那些细微如牛毛的血红色脉络,像人脸上遍布的血管一样,让这只安静枯朽的死物,变得像一只活生生的、正在呼吸起伏的人面。
这张面具……它在呼吸!
更新于 2023-08-10 16:28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