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窗玻璃外夕阳微弱,色彩斑斓的晚霞飘在天边,走廊是一片寂寥的光影,毫无温度。
轻微的吱呀声后,男人推开了房门,余晖下的影子长长压向床沿一角,上面靠坐着的人身形小小一个,正裹着绒毯定定看着窗外。
再次走进这个房间,白逸终于明白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天过后,她开始用绝食反抗,起初还喝一两口水,后来干脆连水也不喝了,
负责照顾的女仆无法,半强硬地给她喂水喂饭,她无声地抗拒,最后抿了一口水,饭却一粒也没喂进去。
他可以用异能治愈她的伤病,维持她身体不垮,暂时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可不吃饭、不喝水,终究不能长久。
更何况,她精神上也自我封闭着,那双曾经一颦一笑皆是流光溢彩的杏眸,如今更像是一滩死水,一丝波光也无。
想到医生的诊断,他眉心皱得更厉害,医生语气不乏委婉地告知他,病人存在严重的心理问题,自斥般封闭五感,但这他看也看得出来,她不想说话,不爱动弹,更严重的是,她曾尝试过闭气不呼吸,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幸亏被佣人及时发觉打断。
听女仆说,她们甚至几次发现夫人在高高的楼梯处徘徊,眼看她一脚踩在台阶沿上,半个身子就要倾出去,差点吓得她们魂飞魄散。
至此之后,三楼所有实木楼梯的扶手都做了加高处理,阮卿卿身旁更是添了二十四小时轮值陪护的女仆,以防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即便如此,她的气色还是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垂败,就像她所说的,他愈合得了她外在的躯体,却奈何不了她自我放弃的思想和灵魂。
他爱她的坚强,也更恨她的执拗,为什么要这么自我折磨,她到底是在威胁他,还是在惩罚自己?
但白逸承认,她这番决绝的行为确实奏效了,用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逼得他不得不让步,做出妥协——
“卿卿,你还记得周清吗?让他来陪你聊天解闷好不好?”白逸声音低柔,罕见地把姿态放到最低:“或者你还想见哪个朋友?我都答应你。”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他并不气馁: “我把那条金链扔了,以后再也不强迫你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阮卿卿仍是一动不动,她目光不知是落在窗外,还是何处,总之就是不作声。
白逸深吸一口气,放出一张底牌:“想不想见阮季升?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一连三个“好不好”,几乎卑微到极点。暗系白逸所做的这些妥协,若是放在以前,好似天方夜谭,可如今他全部摆出来,却得不到少女侧目一眼。
阮卿卿不知白逸从哪儿查到了阮季升的存在,或是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但她身心俱疲,不想给任何反应,只茫然地睁着双眼,专注又虚无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肚子里怀着他的孽种,自由也被牢牢掌控着,见到了又怎样,也许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她感觉她的未来完全黑暗了。
一行透明的泪从眼角无意识滑落,安静而麻木。
白逸心口一窒,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永远记得在飞机上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柔美却不失灵动的小脸熠熠生辉,一双美目璨璨,光华灼灼,哪怕是慌张窘迫的神情,也独有份憨态可掬的俏皮。
之后住在对楼窥视她的生活,他更认识到她生动活泼,认真生活的一面。
而不是现在,一双杏仁眼里漠然,空洞,没有一丝波澜情绪,没有恨,没有爱,没有任何牵绊和在意。
白逸眼底闪过一丝黯淡,无可奈何,做出最后的让步:“你乖乖把宝宝生下来,我放了郁文舟他们。”
少女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微微撩起长睫,动了动干涸的唇:“现在就放他们出来。”
空气仿佛有些许凝滞,白逸声音沉了下去:“现在放?那宝宝还留的下吗?”
阮卿卿心底沉默,等孩子生出来,文舟他们早被低维空间影响同化了,那时还能安然无恙地出来吗?她是不如他聪明狡猾,可她并不傻。
她微吐一口气,凝视他深邃锐利的黑眸,再一次提出:“那就放我离开。”
白逸顿了顿:“当然可以,我说过,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少女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凄凉破碎,目光空芒而疏离地移向窗外,深渊再一次复苏将她吞噬,万念俱灰。
谈判失败,见她又恢复那不冷不热的麻木,白逸颓然垂下鸦羽,覆下一片落寞的阴霾。
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愿她和他形同陌路。
……
日升月落,重复的日子总是过得更快些。
白逸每日用异能吊着女人的身体,但她的状况还是日益严重,不知是异能治疗的速度赶不上身体衰败的速度,还是她对这个世界已不剩丝毫留恋,治愈术仿佛失去了效用,身体乃至精神愈发衰败。
不吃不喝还是次要的,她的灵魂仿佛抽离了躯体,纤瘦的身体每日一动不动蜷缩在床上,乌发蜿蜒,身体除了基本的生命体征,没有一丝生气。
白逸是马不停蹄自己驱车飙回庄园的,一丝不苟的侧背碎发凌乱垂下,狼狈赶到时,大门外等候的女仆早已焦急万分。
“大人,夫人刚刚又吐了好多血!这次格外严重,然后就昏迷不醒了。”
“怎么突然这样?今天没输液吗?光照呢?”白逸边大步流星向前,边蹙眉询问。
“什么都试了,您蓄的光也用完了,但还是……”
女仆欲言又止,推开房门示意他进去。
男人来到阮卿卿床边停住,她的身形似比昨天更单薄了些,他不由分说便抬手灌注炽光进行复苏,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却缓缓垂下。
从未有过的无力萦绕心头,他怔怔地看着安静阖眼的少女,那形状美好的唇苍白无血色,长睫紧闭,孱弱得像一只即将濒死的蝶。
“卿卿?”
白逸试着叫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连睫毛也没有一丝颤动,他莫名开始感到害怕。
他蓦然想到了那只章鱼,她曾经的宠物,几次撞缸自残,后来被她放归了大海。
章鱼只是渴望自由,不知何时起,她却比章鱼承受得更多。
“卿卿?!”
他又焦急喊了一声,两手握住少女双肩晃了晃,奇怪的是,明明刚沐浴过治愈术的暖光,她的身体却冰凉异常。
浓烈的后怕和惶恐在这一刻飙升至最高点,他抖颤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近无。
瞳孔骤然颤缩,他的心像是被突然割开一道大口,一股从未如此强烈的无力感带着窒息般的绝望升起,这只他抱有执念的蝶,即将永远离开他的生命。
他死死盯着面前苍白到似要随风飘散的人,好像就那么看着,她的双颊就能恢复血色,扑扇的羽睫就能睁开,重新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
可是,这不能。
他定定地看着,血液几近逆流,僵硬的四肢像是扎根在了原地,无法挪动半步。
片刻后,不知察觉到了什么,白逸破败的目光倏尔移向一旁虚空,忽然出声: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更新于 2023-07-12 17:12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