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兰达百无聊赖的坐在石头上,看向远处洛里的背影消失在视线。
刚才和阿尼茨的对话不算愉快。尤兰达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和朋友闹不愉快她也愿意主动讲和,可对方是阿尼茨,尤兰达就决定一直安静下去。
云层遮住西落的太阳,风吹过来冷飕飕的。一切都太寂静了,连鸟叫都有些毛骨悚然,尤兰达不由得抱紧手臂。
[你知道洛里去哪里了吗。]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前面。]
虽然回答了,但相当言简意赅,听得出情绪不高。尤兰达看了看前面曲折的小路,硬着头皮问下去,[一直往前走吗,没有转弯?]
[你要去找他?]阿尼茨隐约嗤笑了声,[听他和那个士兵商量怎么做掉你的心上人么。]
阿尼茨当然知道洛里是去做什么,去见什么人,不过他对那些事可不感兴趣——不管是洛里还是珀西,他都觉得厌恶。
这么说大概会让尤兰达生气,不过又有什么关系?阿尼茨时常产生自暴自弃的念头。反正尤兰达早就讨厌他了,他可不觉得低声下气的姿态能挽回什么。
然而尤兰达只是愣愣的坐在原地,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机器人就是这样。]阿尼茨冷淡的说,[别以为宽容可以改变什么,他只会觉得你软弱。]
尤兰达偏开头,[你们机器人总是把力量看得这么重要,这世界明明还有很多复杂的事。]
阿尼茨并不喜欢尤兰达把自己划分进某个阵营,但他仍不以为意的道,[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这世界的规则,不然你们人类为什么要创造出我,实验室的那些家伙又为什么会欺负你。复杂的只是你的心,你明明总感到痛苦,却又违背内心的感受,容忍你讨厌的,拒绝替你解决困境的。]
这话的意味像是指责,却又不只是指眼前的事。阿尼茨说完后更加烦躁和沮丧,他感受到尤兰达的低落——他的确是最懂尤兰达的人,就连令她伤心也能戳到最痛的地方去。
尤兰达眼圈开始发红的时候,阿尼茨便感到后悔了。
他想说点安慰她的话,却不知道说什么——这是自己招惹的结果。其实阿尼茨也不明白,你看他只是说了实话,就像过去很多次他只是想帮尤兰达,却莫名其妙把一切搞得更糟了。
阿尼茨想了好一会儿,僵硬的开口,[……如果你想去找那个家务机器人,我可以帮你指路。]
尤兰达抽了抽鼻子,[我没想去找他。]
阿尼茨说,[可你刚才明明在问我。]
尤兰达小声说,[我是想跟你说说话,你不觉得这里很可怕吗。]
阿尼茨的思维便有一瞬空白的迟滞,他想自己都在做些什么啊——十分钟前他还在埋怨尤兰达对他的忽视和冷漠,可当机会送到面前来,他也不过是又搞砸了一回。
那些围绕在尤兰达身边的家伙可不会这样。尽管蔑视他们谄媚的招数,可阿尼茨不得不承认,女人、或者说人类就是喜欢这样的。
分神的片刻,尤兰达忽然站起来了。她提着裙子向前一瘸一拐的跑去,阿尼茨感受到她雀跃的心跳,听到她大声的呼喊,“珀西……”
那个熟悉的身影不会错,珀西正站在原野和小溪交汇的边缘,似乎正笑着朝她招手。
尤兰达更努力的向前跑去,下一秒后颈猛然的刺痛,整片世界都昏暗下来。最后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了天空盘旋的巨大螺旋桨,穿着灰色军装的士兵按住她的后颈,一支冰冷的针剂被注入身体。
她失去了意识。
尤兰达是在低沉的嘈杂声中醒来的。
刚睁开眼睛时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那间家庭旅社,华丽的藩顶描绘着东方神话,周身的摆设都充满情调。然而发软的四肢提醒她不久前才被注射过麻醉剂,这里绝不是什么闲情逸致的地方。
[你醒了。]
这种时候听到阿尼茨的声音大概算是好事——至少她不是孤身一人被劫持到这里。虽然阿尼茨目前的情况帮不了她什么,可心里却能感到一丝安慰。
尤兰达扶着嗡嗡的头坐起来,无名指上的芯片正在发烫,她轻轻摸了摸那里,那边便逐渐冷静下来。
她像是在一间隐蔽的内室里,隔着一扇门能听得到外面的吵闹。
“……第四遍的扫描,还是没有找到芯片。”
“可一定就在她身上。传闻中那个叛逃的士兵不就被暗中派到她身边去了,我不认为古奇那家伙会为一个无关的人大费周章。”
“当然。她一定有用处,不过那边都找不到,我们就更找不到了。”
“或许是被她藏起来了。不如用点手段,找几个监狱的讯问官过来?”
“再怎么样也逃不过机器的监测。那东西本身就……不是都说它已经可以自我进化了吗。”
“真麻烦,还是杀了她好。从内到外翻一遍,总能找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
外面陌生的声音七嘴八舌,争论着对尤兰达的处置。他们大概并不介意让尤兰达听到,或者以为她已经被晕死了,最后还因为对她尸体的分割权争吵起来——那讨价还价的口吻仿佛不是在说一个同类,而是一头肉质鲜美的羊羔。
尤兰达蜷着腿坐在毯子上,安静的叹了口气,[我好像真的要死了,阿尼茨。]
阿尼茨从刚才起就一直保持沉默,这会才沉闷的开口,[……不会。]
[你救不了我。]尤兰达就说。
那枚芯片便再度激烈的滚烫起来,几乎要把尤兰达灼伤,可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会就只剩下一点余温。
[没办法的。]尤兰达说,[虽然你很厉害,可总得有一副身体才能发挥你的能力。]
已经到了这种境地,尤兰达的情绪居然很平静,就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阿尼茨感到焦躁而难过——这并不是因为他保护不了尤兰达,而是尤兰达好像已经对活下去这件事厌倦了。
是因为他吗?代表着尤兰达的厄运和痛苦,就连只是想留在她身边也会给她带来伤害。
[抱歉。]
尤兰达忽然就听到一个很低的声音,她复杂而微妙的开口,[原来你会说这句话啊。]
阿尼茨沉默了许久,[虽然你没有教过我,但……]
尤兰达就无奈的打断他,[好了。就算是临终关怀,不许再指责我了,我没有力气吵架。]
然后她拖着软绵绵的身体往后面靠了靠,[阿尼茨,我能不能知道我死之后你会做什么。]
[你不会死的。]阿尼茨好像很讨厌这个说法,立刻纠正她。然后他像是想到什么,声音冷酷的好像魔鬼的审判,[……我不会让你出事。在他们伤害你之前,我会毁灭你以外的整个世界,无论用什么方法。]
这话真是霸道又幼稚啊,可从阿尼茨口中说话来,尤兰达又一点也不怀疑他做得出来。
[是。摧毁总比拯救简单的多。]尤兰达叹了口气,[可这个世界都没有了,我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尽管这么说了,尤兰达却并不指望阿尼茨真的明白她的话。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了跟机器人讲道理是没用的,他们永远都是那么随心所欲,讨厌什么就毁掉什么。
她只是简短的感慨,[如果人类都像你这么任性,这世界早就什么都不剩了。]
外面的争吵声渐渐小了下来,大概是快要有个结果了。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死期来临前尤兰达还是感到空茫的恐惧。
她攥紧手指,忽然就听到阿尼茨说,[……你也可以把我交给他们。]
尤兰达愣了一下,看着指间的芯片逐渐露出光亮的形态。
[这没有什么。]阿尼茨的语气很生涩,[你早就该这么做……你很讨厌我吧,这些危险都是我带给你的。]
尤兰达抿唇,[你知道他们会利用你做什么吗。]
[这不重要。]阿尼茨就说,[重要的是,你会没事。]
这很不像是阿尼茨会说的话。在尤兰达的印象里,他总是冷漠而高傲,无视道德,从来不在乎自已以外的想法。
尤兰达复杂的眨着眼睛,[阿尼茨,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阿尼茨感受着她体温带来的熨帖,低哼了一声,[或许。]
然后便是相顾的沉默。尤兰达盯着手指,指腹靠近那枚银色的芯片,它便轻而易举的转动起来,漂浮着落在另一只掌心。
细碎的脚步声向门的方向逼近。
尤兰达却突然用力攥紧掌心,环顾四周,朝角落里的一排新型的垃圾回收桶走去。
阿尼茨立刻明白她想做什么,警告道,[不可以,你会受伤的。]
可她已经掀开了盖子,瞬间闻到一股冲鼻的酒味。尤兰达捏住鼻子,看到里面堆满了各色的玻璃酒瓶,底部连接着一个不算窄的分解口,按照常理,这些瓶子会被抽到垃圾回收站去。
努力压抑洁癖带来的反胃感,尤兰达闭着眼睛翻了进去。
电子门在盖子合上的后一刻滑开了。
尤兰达挤在一堆坚硬的酒瓶里,感觉几乎要被熏晕了,可是她不敢动,害怕弄出引人注意的声响。
手里的芯片在不停的闪烁,阿尼茨大概在跟她说什么,可尤兰达不想听。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内心默念着前面的瓶子赶紧掉下去。
清晰的脚步声还是往这边走来。
尤兰达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她捂住嘴巴。那脚步就停在正前面,停留的时间异常的久。
下面的分解口突然关闭了,整个桶开始平稳的向前移动。
[是清洁机器人。]阿尼茨说。
尤兰达稍微松了口气,又有点担心,[应该没有发现吧。]
阿尼茨沉默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尤兰达头顶的盖子就被打开了。
更新于 2022-07-14 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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