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自诩降妖除魔正道之士多如牛毛, 天道以人为本处处将我等压制, 倘若我不走捷径, 早死了千百回了！”
    书丹的意识住进克隆体里, 莉莉丝正给她调整。
    眼前是一个被雷劈得乌黑的光土, 周围的植物几乎全部被烧光, 只余一棵万年古树孤零零伫立。
    古树下一颗红色的妖丹颤颤巍巍, 书丹可以看见依附在妖丹之中的魂魄。
    这是一只修行六百年的妖狐，为了能快速成仙，依附在古树之下装神弄鬼吸收信仰, 但是这只妖狐好吃懒做，骗着人来祈求，却没有一丝付出。
    每每有人来求姻缘, 她都说着好话——“能成, 一定能成，你们是天生一对, 只要你全心全意信仰我, 一定能得到他的心。”
    但是六百年的妖狐看不破命途与因果, 她所说的一切只是胡编乱造, 世上哪里有一定能成的姻缘？只不过她运气好, 碰见的大多数都是好姻缘的人, 久而久之，她的名声响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来求姻缘。
    也造就了许多孽缘。
    “我以为人间姻缘再怎么也不过是姻缘, 情情爱爱又不伤身, 怎么着也不会坏成怎么样，我以为这是最好的捷径，我以为我最聪慧能想出这个法子，我从不像其他妖一样，为了修为去迫害凡人，我安安静静待在这树下，一待就是几百年，修为也突飞猛进，而且还泛着金光，但是近日突然被怨鬼缠身，有冤魂甚至去阎王爷告了我的状，我被九天玄雷一劈，肉体泯灭，要不是这颗万年古树护着我，我连魂魄都要被消弭。”
    那颗红色的妖丹上隐隐约约冒着黑气，书丹仰头望了眼这棵万年古树，这是一棵有着大功德的树，妖狐装作大仙吸引人过来祈福，全部仰仗着这颗老树，若不是此树帮她掩盖天机这么多年，小小妖狐以大仙之名吸收信仰早就死了千百回。
    书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可以站在更高处看这个世界，她能看见这颗古树连绵万世的功德到此为止。
    这颗古树曾经为佛祖遮过阴，树荫下诵经的佛开了它的灵智，它在这里，带着它的眼睛和思想过了一万年，它为无数的生灵遮风挡雨，它守护着整片森林，看着生命来去朝代更迭，参透世间的万理。
    直到有一天来了一只小狐狸，小狐狸开了灵智，她在它树根下造了个窝，一住就是六百年。
    这只小狐狸陪伴它如此的久，久到它以为可以永远的陪伴下去。
    “这棵大树被我连累得快要枯死了，它从前是生机勃勃的，前辈们都说它是这片森林的神，但是它却被本该完全打在我身上的九天玄雷重重打下，它的生机正在流失，你救救它！我后悔了！我不应该骗人，我应该好好修炼，我不应该走捷径。”
    “世上哪里有捷径啊。”妖狐哭了起来。
    “所以你的愿望是？”
    “我希望你能救这棵树，我知道它是有灵智的，我希望可以弥补我犯下的错。”
    “如你所愿。”
    书丹话音刚落，那颗红色的妖丹立刻与妖狐的魂魄分离，妖狐的魂魄摇摇晃晃飘进了老树错综复杂的树根之下被掩护被蕴养，而妖丹融进了书丹的身体里。
    与此同时，书丹受到了两份契约，逐渐枯萎的老树也在这一刻与她签订了契约，老树希望可以消弭狐妖的孽债，让狐妖能够干干净净投个好胎。
    老树也同时为狐妖承担了恶果，怨魂的怨气不但侵扰着狐妖，也同时消磨着老树的功德，它在功德消磨中与为狐妖扛下天谴中慢慢缺失了生机。
    书丹得在老树生机完全缺失前帮狐妖消弭孽债，至少不能让厉鬼怨魂干扰老树的生机。
    而狐妖的魂魄在这期间被老树护在根下，它的金光还未被完全消弭，它想等一等，至少让妖狐的魂魄进入轮回之前，欠的因果能够少一些。
    它在世上万年，生灵万千，无尽的轮回与更迭，它清楚的知道因果与恶孽会让人生不如死，在它眼里小狐狸应该快乐单纯，她一直待在它身边，不明人间俗事，不解情爱与六欲，她也曾生出凡思，但是老树实在太寂寞了，它指引着迷惑着狐妖待在它身边，她不安就引导她修炼，她想走捷径就教她吸收信仰，造成今天这样的恶果，老树有一半的责任。
    这只狐妖其实是有仙缘，但她的仙缘并不在此。妖能修炼成仙何等困难，吸收信仰的妖侵犯了神的权益，会被判定为邪。
    老树身上的功德大盛，它以为可以为狐妖屏蔽天机，但是因与果从来是相呼应，得到什么，就得付出。
    狐妖没有这个本事，她原本就不该吸收信仰，她本应该经历红尘滚滚，历经千劫，堪破凡尘，修炼出自己的道。
    老树的自私让她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过早的夭折。
    老树说不了话，它像一个溺爱孩子的父母在得知孩子因溺爱而犯错后，深刻的悔恨，它的愿望强烈得让书丹能直接接受。
    它的愿力夹杂着巨大的功德，作为全部的筹码，与书丹签订契约。
    “愿她洗净尘孽，来世成人。”
    ……
    书丹在这里待了三天三夜才出去，因为妖狐的肉体已经被天雷打得七零八落，书丹不得不使用克隆体，为了让克隆体更符合这个世界，书丹花了不少时间。
    这是一个人与妖共处的世界，这个世界运行的非常平稳，它拥有独特的维持平衡的方式。
    妖魔鬼怪法力高深寿命悠久，却不敢横行霸道，因为有凡人懂得除魔降妖，妖魔鬼怪虽然法力高深，但是为了持平，天道站在人类这一边。
    妖狐的妖丹已经完美的融进了书丹的体内，书丹也因此能了解妖狐的过去，以及更加清楚的看清她的债果。
    妖狐并没有干什么坏事，比起其他的妖，她简直是个万年宅乖宝宝，其他的妖干了不少坏事，留下了无数骇人听闻的传说，惹得道士和尚成天嚷嚷着替天行道。
    这只妖不过是骗骗人，装个大仙而已。
    但是她也惹了很重的果，其中有怨魂已经怨气横生，牵扯到了她。
    书丹沿着怨气最重的其中之一方向前行，她一边练着妖狐的法术一边思考该怎么解决这些事。
    除了替妖狐消弭孽果，还要寻找她的爱人。
    她爱人也在这个世界。
    ……
    “五姨娘也昏迷了！已经是第三个了，莫不是夫人的冤魂不散？”
    天儿有些冷，林府的下人们缩着脖子打着灯笼巡逻，寒风一吹吹得人的骨头都打颤，林府的阿立抬头望了望天。
    “这都十五了，咱们凉州白日里也是大晴天，怎么一到晚上，连个月亮都没有？乌漆墨黑的，像是阴云压了下来，赶明儿许是要下雨。”
    阿立又打了个寒颤，他家里穷，早早就被卖来了林府，以前林府不叫林府，唤作杨府，今天林府的老爷原本是杨府倒插门的女婿，但是这几年杨家像是糟了瘟神，正八经的主儿都死得七七八八，林老爷在外经商得了大批钱财，前年甚至考中了秀才，于是愈发硬气，便将杨府改做了林府。
    前段时间大夫人杨心也得了病暴毙了，这个家里彻底没了姓杨的人，原本的杨姓下人也通通改做了林姓。
    阿立从小就八字轻，他总觉得这个府里有些不干净，有时候连白天都是冷的，有几个晚上她甚至听见了女人的哭声。
    林府请了不少的法师做法，人人都说夫人阴魂不散。
    但法事也做了，花了大把银子请的道士把鬼魂早就赶走了，府里的主子们却一个接着一个病倒，那病还挺邪门，浑身发热，不断的说胡话，真真像是被什么邪物魇住了似的。
    但这世上鬼怪神佛传说诸多，见过的却少有，恐怕不是什么鬼怪，是后院里哪位主子在作妖，这种后宅的阴私事儿确实出了不少。
    阿立打着灯笼往前走，他八字轻，人却胆大，前边是杨夫人的院子，别人不敢去巡逻，他却是敢，从前杨夫人对他有恩。
    杨夫人是个极好的人，他相信她不会害他。
    夜里的风呼呼地响，纸灯里的芯子摇摇晃晃，照出了的光不亮，闪烁着模糊着，需要人眯着眼睛凑近才能看清事物。
    杨夫人的院子里传来了细微的动静，像是哪扇门突然被风吹开了，夜风吹着纸糊的窗，像极了女人在哭。
    阿立想着若是不去管，恐怕明天哪扇门得被吹倒，这院子本来就没人敢进，他从来一个人进来修修补补，若是吹倒了明儿还是得他来修，还不如现在进去把门给锁了。
    院子的门锁已经生了锈，阿立开门开了许久。
    那锁一开，“咯吱”一声，年久失修的门颤颤巍巍的晃开。
    那门还不曾开全，里头突然一阵大风吹来，那门哐当一声，眼看就要关上，阿立连忙把门一推，终于全部打开！
    他睁着眼睛刚想看清院子，只看见微暗的纸灯前一袭婀娜的红衣款款飘来，他还没来得及细看，突然闻到一股幽香，而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书丹一手把人扶住，然后拎着他放到了外头。
    关门，继续与眼前的女鬼聊天。
    这只女鬼名叫杨心，原来是这个宅子的正夫人，一年前死了。
    此时此刻正值午夜，乃是阴气大盛、魑魅魍魉出没的好时机，杨心七巧流血的惨像终于收了起来，变成了生前的温婉模样。
    但是她怨气甚重，原本温婉的脸有一丝狰狞。
    “我好恨！我恨林玉成！我恨他！是他，他害死了我的爹爹！侵占了我杨家家产！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鼎盛的阴气也还原不了她的容貌，杨心怨恨不已，又再次呈现出死亡时的模样，她一对招子鼓出眼睛，冷冷的盯着书丹，“都怪你，你当初说我们是天生一对，说他是我前世今生情缘，我便信了你的邪！若不是当年我哭着喊着要嫁他，我们杨家也不会遭此大难！”
    “你是哪门子大仙？”杨心指着她鼻子骂道，“我瞧你就是个妖精！”
    书丹冷静的看着杨心，她的衣服被风灌的袖袍飞舞，她的眼睛在黑夜里出奇的明亮，外头未见的明月在她的头顶亮得皎洁，她伸手往杨心的额头一点——
    杨心浑身一震颤抖，接着双手慢慢垂下，又再次呈现出生前的模样。
    书丹可以在这个世界使用操控人精神的弦，她继承了妖狐们天生的本事——迷惑人心。
    而她的弦和眼睛，几乎可以驾驭鬼怪，可以安抚阴物。
    书丹双唇微张，轻声开口：“当初是我不对，我此次就是来消弭你的怨气。”
    杨心的脸色白得如涂了厚厚的脂粉，她呆呆得站在原地，空洞的眼里突然涌出了两行血泪，她声音很低很哑：“我的怨气怎能消弭，我一腔真情都给了他，到头却发现不过是一场欺骗，他看重的是我杨家的钱财，他恨不得我杨家的人全部死绝。”
    “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的不堪。”
    “我想让他经历和我一样的痛苦，你能办到吗？”她冷冷的笑了起来，“我想让他求而不得、得而不欲，被深爱的人狠狠地抛弃，被最爱的人背叛、迫害、杀死！你能办到吗？”
    她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泪流满面：“他这样的人，无情无心，只爱自己，哪里会爱什么人？你瞧瞧他那几房姨娘，一个个的得了病中了邪，他去到道观求了符，却只给自己求了符！你说，这样的人会爱什么人吗？”
    书丹笑了起来：“夫人，我的确如您所说是妖，狐妖您知道吧？”
    “我们狐族天生传承魅术，他会栽在我手里。”
    “您所受的苦，所蒙的冤，就由我一一为您讨回来。”
    “请您安息。”
    ……
    阿立次日黄昏才醒来，他惊了一下左右看看，他居然回到了房里。
    房门“吱呀”一声，从外头被打开，昨夜一同巡逻的大牛朝他喊了一声，立刻夸张的开口！
    “哎呦可把我吓得，你小子总算醒了！都说夫人的院子里阴气重，让你别去你非要去！”
    阿立揉了揉太阳穴，听着外边传来的嘈杂声响问道：“外头怎么了？为何这样吵？”
    大牛立马兴致勃勃的开口：“你可不知道！咱们老爷失散多年的妹妹找到了！那可是个大美人！我大牛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这等美人，比天上的仙女还美！”
    阿立眼皮跳了跳：“是什么样的美人？”
    大牛露出一口大白牙：“那姑娘一袭红衣，那模样身段像是深山里出来的妖精，又像是九天下凡的玄女，老爷护着她不让人看，我只看了一眼，这可真是妖精……”
    窗外的阳光刺了进来，他的瞳孔被照得浅白，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昨晚在夫人院子里看到的那袭红衣。
    艳丽的晚霞如同漫天铺盖着的血光，吵杂的人群嚷嚷着来来去去，他跟上前去一看，林老爷遮掩着的美人不曾看见那口耳相传的绝世面容，但身衣裳红得刺目。
    一如夫人过世时咳出的血。
    与此同时，凉州城外的守城官兵拦下了一名带着帷帽的僧人，那僧人一手执法杖一手递交通关文牒，官兵我那个通关文牒一看，立马恭敬的弯腰——
    “大人，请问凉州有何要事，可是要禀报太守相迎？”
    那僧人帷帽缓缓抬起，双目从帽檐间瞬间打出，冰灰色的丹凤眼冷而狭长，他双唇微抿，声音清而冷——
    “不必兴师动众，莫要吓着百姓”
    “我来除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