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坐在壁炉的另一边,手中的杯子一晃,差点把刚倒的热水泼到毛毯上。
他万万没想到,坎蒂丝的身世居然是这样的。
而且……一开始就聊这么私密的话题真的好么?!
他不安地挪了下屁股,有些忐忑地看了看室内的其他两人。发现他们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也只能喝水冷静一下。
巴哈泽摸着胡子想了想,点头道:“你应该是遇到了当地的民间教团。”
在天之国坠落到地面后,大部分人类都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神明了。
再加上不久后的大崩坏,各个种族的精神信仰彻底乱了套。
南大陆就是其中的乱中之乱,各种教派教团层出不穷,其数量根本统计不过来。
坎蒂丝没有否认:“我觉得‘那东西’让人很不舒服,祈祷时一直用口型糊弄过去。”
“那你挺机灵的。”艾伯终于找到能插嘴的地方了,“一些不正规的教团为了扩充势力,祈祷词里会加点精神控制的咒术。对意志薄弱的小孩子格外有效。”
坎蒂丝沉默地灌下一口水。
她没说的是,刚开始跟着做礼拜的时候她也跟着念了祈祷词,之后才发现周围人的异状。
“后来还是被发现了,我被关进小黑屋反省。”坎蒂丝看向壁炉里的火焰,“但那天院子里着了火,有人闯进了孤儿院,把外面的人都杀死了。”
艾伯:“啊……”
这转折真是猝不及防。
巴哈泽像是想起了什么,深深叹口气。
“闯入者想把还活着的小孩卖到其他地方。而我就是在途中趁机跑掉了,后来遇到了现在的养父……”
坎蒂丝回过神,双眼逐渐有了焦距,转头看向巴哈泽的方向。
“可其中有件事,我到现在都想不通……这些年,我几乎翻遍城里的书摊和图书馆,也没得到过更多的情报。”她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第一页,展示给巴哈泽看,“巴哈泽先生既然也在南大陆居住过,是否听说过这个教团?”
笔记本被展开,两边分别画了两种图案。
一个是五只闭合的眼睛,一个是五只睁开的眼睛。
巴哈泽紧皱着眉头,认真看了好久才确信道:“非常抱歉,我没有见过这两种图案。”
似乎是觉得没能帮上忙,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我也很长时间没去过南大陆了,这也许是新兴的教团吧。”
说不沮丧是不可能的,可坎蒂丝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她也是听到“南大陆”这个关键词,才临时起意提起这件事。
她单手合上笔记本,放到自己的大腿上:“不,是我的问题唐突了。希望您不会介意。”
“不不,我完全不介意。”巴哈泽被那两种图案勾起好奇心,“只是,为什么会有两种图案?我还从没见过哪个教团的标志有两种。”
坎蒂丝垂目,抚摸着本子不平滑的边缘:“这就是我感到蹊跷地方。在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图案时,上面的五只眼睛是睁开的。可之后不管是听别人说,还是自己再去看,上面的眼睛都是闭合的。”
艾伯和巴哈泽都很吃惊。一时都半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
艾伯挠挠头:“这个……算是邪|教了吧?”
巴哈泽的神情变得严肃:“你现在还会看到这种变化吗?”
“没有,只有那一次而已。”坎蒂丝抿抿唇,解释道,“离开孤儿院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标志。”
巴哈泽:“不要再去回想它,也不要再去寻找有关它的事情。”
“如果是普通的教团就算了,这种有强烈精神暗示的邪|教绝对不能沾上。”他指向坎蒂丝的笔记本,“最好把有关它的一切都销毁掉。”
这方面,坎蒂丝还是比较相信有经验的人的话。
她乖乖将那两张画着眼睛图案的纸撕下,扔进了壁炉。
艾伯看着那两张纸逐渐被明亮的火舌吞噬,突然发问:“既然你喜欢安稳的日子,为什么还要接受你那什么教授的任务?”
他抬起头,看向坎蒂丝被暖光照亮的脸:“多上两年学而已。何况你的养父也是胡慕斯的教授,你其实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跑这一趟吧?”
坎蒂丝没有坐回椅子,双手插着兜,侧着脸俯视他几秒才开口:“我想尽早离开胡慕斯。”
“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坎蒂丝皱起眉头,语气中透着一点烦躁,“该学的我都已经学会了,继续待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
艾伯看出她心情不太好,“哦”了一声就不再提,乖乖端着水杯喝水。
敦厚的巴哈泽先生左右看了看,试图调节气氛:“你这条项链很不错,寓意很好。”
坎蒂丝低头,看到那枚三叶草形的项链坠不知何时露了出来。上面仅剩的一枚宝石在火光下反射出点点光芒。
这是奥布里亚给她的防御道具。
两个男人就看到,原本还只是微微不悦的坎蒂丝,周身怨念的黑气又重了几分。
他们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哪里说错话了。
艾伯算是知道薇娜那句“有点闷骚”的具体表现了。
骚是没看出来,但闷是真的闷。
由于在场唯一一位女士的心情突然变差,话题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正好时间也不早了,巴哈泽顺势劝两人早点休息。他们明天还要早起赶集。
这种小屋可没有第二间房供人单独休息,甚至连张床都没有。
两人拿出随身携带的铺盖卷,把自己滚成一只毛毛虫,在带着点味道的兽皮地毯上躺下。
坎蒂丝被让到离壁炉最近的位置,也是小屋中最温暖的地方。
一开始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一闭上眼,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将她吞没,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
***
可能是睡前谈论了不少过去的事情,今晚的梦境格外混乱。
她梦到自己光着脚,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土路上拼命奔跑。
周围都是黑漆漆的雾,只有脚下的路发着光,指引她的方向。
身后的路也在被黑暗吞噬,一阵阵粗重的、如同野兽般的呼吸声就在她耳边回荡。
她一刻都不敢停歇,沿着脚下的光明,向永无止境的前方奔跑。
可她始终甩不掉身后的野兽,那道笨重的呼吸声仿佛一直贴着她的耳根,根本无法摆脱。
更糟糕的是,连路两边的黑雾里都开始闪出一点点绿光。
野兽们纷纷睁开眼睛,五角形的瞳孔静静凝视着,仿佛能看到她的结局。
终于,她跑不动了。
虽然自己光着脚跑了很长时间,可脚下一点都没有痛觉,反而是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她深吸几口气,才猛地转身,看向身后。
一只被黑气缠绕的魔物对她长大了嘴。
坎蒂丝的手中突然多出一把匕首。
举起匕首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腕格外的细,像个营养不良的小孩子。
但这种时候谁会在意这点小事呢?
她用尽全力,乱挥的匕首划开魔物的脖颈。漆黑粘稠,又带着浓重臭气的血溅了她半身。
在黑雾中潜伏的魔物慢慢显露真身,将她团团围住。
坎蒂丝再次举起匕首。
一道光从匕首的刀刃上射出,将整个空间照亮。
坎蒂丝也不得不闭眼并偏过头。
“愣着干嘛?快写啊!”
一个留着啤酒肚的秃顶男人不耐烦地拍桌子,语气不善道:“不登记就滚,没人请你来!”
坎蒂丝愣了愣,原本右手紧握的匕首变成了一支笔,还半举在空中。
左手下压着的,是一张入城登记表。
名字的地方还空着,显然是刚收到,还没开始填。
“你怎么了?坎纳莉亚斯。”站在她身边的干瘦老者开口了,鹰隼般的眸子透过圆形的单片眼镜俯视她,“你要填完我才能带你进城。”
这是她名义上的养父,奥布里亚教授。
坎蒂丝的嘴唇颤了颤,喉咙里却发出稚嫩的声音:“是、是……好的,先生。”
她在姓名那一栏熟练地写下前三个字母,“can”。
第四个字母“a”,刚画出一个圈时,笔尖却顿住了。
此时,他们还站在阿鲁布姆城的城墙外。
那个负责收表的胖男人没有看这边,正跟他的同事聊得欢。
而老者也没有看她,视线望向遥远的地平线,不知在想什么。
“你是菲勒斯,你是卡图拉,你是苏斯……”一个尖利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坎蒂丝仿佛能看到她那只留着长指甲的指尖,正一个个戳向孩子的脑门,最后停在她的额前。
“……你是坎纳莉亚斯。都记住了吗?”
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那个……琳达女士……‘卡图拉’是什么意思?”
“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名字。”那个尖利的女声里带着明显的嘲讽,“卡图拉,就是小狗的意思。”
这次没有人再回话。
喉间的窒息感越来越重,坎蒂丝无意识地扬了扬下巴。
“小猫、小狗、小猪……还有我们最可爱的金丝雀小姐。”女人没有停下,拍手继续道:“记住你们的身份,你们的小命都是主的馈赠。从今天起,每天三次,要向吾主祷告,诉说自己今日犯下的罪孽……”
坎纳莉亚斯(canarias)——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的金丝雀。
坎蒂丝回过神,在刚写好的半个“a”上重重划下一笔。
等奥布里亚低下头,看向这位衣衫褴褛的女孩时,不禁挑了下眉。
更新于 2022-04-17 0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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