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鹏咽了咽口水,听到了自己肚子叽里咕噜叫的声音。难怪要分家呢,分了家,他们就顿顿白米饭,还有肉和鸡蛋可以吃。
不行,他不要分家,他也要吃鸡蛋,吃白米饭。
陈小鹏大着胆子走到了保管室的院子里。
陈阳听到动静,从敞开的门口看到是他,蹭地站了起来,一把关上了门,挡住了他的视线。
陈小鹏脸上讨好的笑容凝住了。他什么都还没说呢,陈阳就关门,生怕他去吃他们的一样,真是小气。
又饿又憋屈的陈小鹏气冲冲地回了家。
梅芸芳已经吃过饭了,正在弄鸡食,看到儿子回来,不高兴地说:“大清早的,你饭不吃,到处跑干什么?饭给你留在桌子上,快点吃,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我不吃,天天不是玉米糊糊就是南瓜红薯白萝卜,吃得我反胃。妈,我要吃鸡蛋,我要吃肉,我要吃白米饭。”陈小鹏大声嚷嚷。
梅芸芳听了就来气:“我还想吃天上的龙肉呢,你给我弄来啊。有的吃就不错了,你们现在比起我们小时候好多了,我小时候没得吃,啃树皮,挖树根吃……”
“你也说了那是你小时候。我不管,傻子都能顿顿白米饭,鸡蛋,肉,我可是咱们老陈家的根儿,我为什么不能?”陈小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耍赖撒泼,“你今天要不给我吃白米饭、鸡蛋和肉,我就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梅芸芳气不打一出:“你嘴馋也找个好借口,傻子还天天又是白米饭又是肉,还有鸡蛋,做梦吧,当是地主家啊。”
陈小鹏觉得他妈一点都不相信他,委屈地瘪嘴:“我没有找借口,我亲自看见的。昨晚他们吃的猪油饭,今天早上也吃的白米饭,哥煮了三个鸡蛋,给了傻子两个呢,我刚才亲眼看见的。妈,咱们不要分家好不好,不分家这些都是我的。”
梅芸芳见他说得真切,有些相信了,可他们哪儿来的鸡蛋和大米?
在灶房里洗碗的陈燕红听到陈小鹏最后那句话,眼神闪了闪,擦干手出来,补充了一句:“我听说昨天陈阳拿了一袋谷子去公社打米。”
“刚分家就去打米,不省着点吃,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就等着饿肚子吧。”梅芸芳酸溜溜地撇了撇嘴,又对一双儿女说,“你们别眼红他们,像他们这样不会过日子,看着吧,等开了春他们分的粮食肯定接不上,只有天天挖野菜填肚子,那时候就是他们眼红你们了。”
“我不管,我要吃肉。”陈小鹏可想不到那么长远的事。他只知道,以前在他们家连玉米糊糊都吃不饱的傻子现在有肉吃,他是男娃,又聪明,凭什么那个便宜货都能吃,他不能吃?
梅芸芳被他气得肚子胀:“吃吃吃,只知道吃,没看你爸还关在公社啊,咱们这个家都成这样了,你还惦记着那点嘴上的东西。我打死你。”
说着就抽藤条去揍陈小鹏。
陈小鹏看她动了真怒,这才赶紧爬了起来。一大早母子俩就在院子里闹得鸡飞狗跳,惹人看笑话。
梅芸芳心里那个气,默默地又给陈阳和陈福香记了一笔。这两个丧门星,碰上他们就没好事。现在得意,随便吃,敞开肚子吃是吧,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她等着这两个把粮食霍霍完了,没吃的,饿肚子,上门求她!
分家,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分家!还建新房子,做梦吧,年轻人没当过家,不知道家有多难当,就那点钱,还想建房子。
只是可惜了那两百斤精细粮和55块钱,要被他们霍霍光了。
——
“哥,你关门干嘛。”陈福香鸡蛋剥到一半,见他哥忽然关了门。门一关上,仓库里没有灯,光线有点暗,不过也能看见。
陈阳没提陈小鹏,只说:“咱们家又是肉,又是鸡蛋白米粥的,关起门来吃,免得别的人看了嫉妒。你想,你看到别人顿顿大米饭,你一天三顿都是玉米糊糊,你是不是会不开心?”
陈福香想起陈小鹏吃鸡蛋,她只能干看着的时候:“嗯,不开心。”
“这就对了。不开心是很正常的表现,福香不开心过一会儿就忘了,但有的人他不会这样。他会嫉妒别人比他吃得好,过得好,甚至会生出歪心思,比如看到咱们家的兔肉还没吃完,等咱们不在家的时候,就摸进来偷我们的肉啊。所以为了不引起别人的嫉妒和眼红,以后咱们吃好的都进屋关上门吃。”陈阳把这个道理掰碎了讲给陈福香听。
以前,他是不会这样跟妹妹讲的,因为太深奥了,妹妹听不懂。但现在他想试试,她今天听不懂也没关系,多讲几次,她也许就懂了。
但陈福香的领悟能力超乎了他的想象。
她点着小脑袋:“我知道了,要是被陈小鹏看到了,没吃成肉,不高兴就会揪我的辫子,还会来抢我的鸡蛋。”
“对,就是这个理,不止陈小鹏,其他人也可能会嫉妒你比他们过得好。”陈阳很高兴,他只说了一遍妹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要是他早点花心思教她,也许妹妹早就变聪明了。
陈阳深深地懊恼,更加坚定了要教好妹妹的决心。
可是凭他的水平,恐怕不行。
陈阳想起昨晚教陈福香识字,结果反过来要她教的情形,尴尬了。他都不好意思再把书本摸出来。
忽地,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福香,我送你去上学好不好?”
“上学?哥哥是想让我去学堂吗?”陈福香手里剥鸡蛋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专注地盯着陈阳。
陈阳点头:“对,在那里有专门的老师教福香哦,福香可以跟着他们学到很多东西。”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教不了,那就让老师来教。而且上学了,福香白天也有了固定的事情可做,他在外面干活也不用担心妹妹一个人在家被欺负或者跟着别的孩子乱跑,找不到人这种情况。
至于福香变聪明了,可以上工干些轻松的活挣工分这个,陈阳完全没想过,在他心里妹妹还是个孩子。
唯一的问题就是,福香这年龄去念小学低年级可能太大了点,身边都是不懂事的鼻涕娃,天天跟着他们一起玩泥巴会不会变得更幼稚更天真啊?
可放到小学高年级或是初中吧,一来,他怕福香听不懂老师讲的课,达不到学习的目的,二来又怕这些大孩子欺负妹妹。
哎,家里有个天真可爱单纯的妹妹真是让人操碎了心,可真是个甜蜜的负担。
“可是,念书要花好多钱的吧,咱们家有钱吗?”陈福香担忧的声音打断了陈阳的思绪。
陈阳抬头:“你从哪儿听说要花很多钱的?”
陈福香眨了眨眼:“三娘啊,她以前总说上学也要花钱,家里好穷。”
还有那些穷人家的孩子想考秀才,得举全家之力才能供养得起来。不过这儿的小孩好像大多都会念几年,但不考秀才,也不像以前那样考上秀才家里就风光无限了。
陈阳轻嗤:“你别听那个女人瞎说,她是故意卖惨哭穷,怕别人知道她有钱呢。你看这次分家她不就拿了55块给我们吗?那女人嘴里没一句真话,福香你以后别相信她说的任何话。”
陈阳趁机给她灌输人心险恶这个道理。
陈福香恍然大悟:“这样啊,还是哥哥聪明,福香就被她给骗了。”
他妹妹还真是可爱,陈阳抿了抿嘴:“那福香要不要去上学?过完年,你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上吧。”
谁料陈福香摇头拒绝了:“不要,我不上,哥哥去上,哥哥上了学有出息。”
陈阳可不干,他一个18岁的男人了,坐在一堆小萝卜头中间,会被人笑死的。再说他还要挣钱养家糊口,哪有空上学。
“福香乖,哥哥是大人,怎么能跟去跟小孩子们一起上学呢?还是你去吧。”
陈福香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哥哥去,福香想让哥哥去,哥哥不要怕,有老伯伯跟着一起念书呢。等你考上状元,我们家就发达了,福香也跟着你享福。”
以前烧香拜佛的人都这么说。每次到了大考小考的前几天,平安寺可热闹了,好多人来烧香祈福,有替丈夫祈祷的也有替儿子孙子祈祷的。还有一个五十多的老太太,跪在菩萨面前,祈祷不管是她相公还是儿子、孙子,能中一个就好。人家爷爷跟孙子一起念书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哥哥的脸皮咋这么薄呢!
“瞎说什么啊,哪有老伯伯上学的,还状元呢,这年月哪还有状元。”陈阳摇头,他这个妹妹还是傻啊,看,才说几句呢,就糊涂了。
陈福香一想,好像还真是,村子里都是小娃娃去学堂,大人却没去。哎,不过是十几年而已,怎么山下山上变化这么大。
“哥哥,那读书总是好事吧?我不管,好事哥哥也要有份。”陈福香固执地说。
陈阳没法否认,不是好事,他也不可能极力让妹子回学堂了。
当然,他的想法没那么功利,不是像梅芸芳供陈燕红上学是指望她将来进城吃公粮,跟着享福。他让妹妹上学只是希望她能变得聪明一点,能保护自己。
两个人都进学堂,显然是不现实的。于是陈阳哄陈福香:“这样吧,你白天去学堂学,等学会了晚上回家教我,好不好?”
陈阳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哄妹妹上学的好办法,殊不知给自己挖了一个天大的坑。
“好,等我学会了教哥哥。”陈福香这下答应了。
而且特别积极,吃过饭,就拿着那两本旧课本出去找村里的孩子请教了。
陈福香最先找的是陈向上。
陈向上在学校念到了五年级,今年九月上六年级,但换了老师后他不想念了,就辍学回家当了孩子王,农忙时干活,农闲没活就带着村子里小孩玩。
才离开学校半年,课本上的知识还没丢,小学一二年级的知识对他来说相当简单。而且第一次当小老师,他还觉得挺新鲜的,很是来劲儿。
他翻开了陈福香带来的一年级课本,指着第一页说:“跟着我念啊,我念一句,你念一句,念三遍之后,你就自己读。”
“不用了,向上哥哥,这个我都会了,昨晚哥哥都教过我了。”陈福香指着第一页,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
“阳哥教过了啊,那咱们看下一页。”陈向上摸了摸鼻子,把书翻到第二页,结果陈福香又说她会。
他没辙了,把书递给她:“阳哥教到哪儿了?你从不会的让我教吧。”
陈福香把一年级的课本收了回来,换成二年级的课本。
陈向上怀疑地接过课本:“阳哥一天就把一年级的教完了?”
“嗯。”陈福香点头,不是一天就是昨晚。
这么快,阳哥该不会是拿着书,教福香读了一遍就以为会了吧?陈向上深深地怀疑陈阳的教学水平。
他翻开第一页说:“那我们今天就从二年级开始教,你跟着我读啊。”
开始,他读一句,陈福香读一句,教了三遍后,他把书给陈福香:“现在你来读,不会的我会纠正你,开始吧。”
“嗯。”陈福香拿起书,开始朗读。
陈向上一直盯着,然后他发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从头到尾,陈福香全读对了,一个字都没错。
这下他有些相信陈阳昨天有好好教她了。不过二年级的课本比一年多了不少生词,就念三遍她就会了?记性这么好,陈向上不大相信,估摸着二年级第一课她在家应该也学过。
“第一课已经会了,那咱们念第二课。”陈向上翻了页,继续念。
一个小时后,半本书念完了,陈向上发现,陈福香竟然一次都没念错。
陈向上看陈福香的眼神都不对了,随手拿起课本翻了一页:“你读一读这篇《八角楼上》,我看你哪些字不认识。”
陈福香读了一句就停了下来。
陈向上凑过去:“斗不认识?奋斗的斗,阶级斗争的斗……这个是军,军人的军……”
读完后,陈向上更懵了。像茅、坪、幕、凝……这些笔画多,很复杂的字她一个都没读错,反而是斗,个,军,灯这种很简单的字不会读。
陈福香其实也很纳闷,明明是一个读音,为什么这字却变瘦了,“個”变成了个,“鬥”也变成了斗,她看起来觉得好别扭,不过倒是比以前好写了。
花了一上午,陈向上说得嘴巴都干了,而且肚子里的货全掏出来了。到后来,他发现自己竟然没什么可以教陈福香的,甚至有个别字他都忘记了,还要陈福香教他。
好丢脸,他一个上完小学五年级的竟然比不过这个一天学都没上的。
“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回去吧。”最后,陈向上直接赶人。
陈福香抱起自己的书,临走时问:“向上,你为什么不念书了?”
陈向上把他今年刚发的课本找了出来,丢给陈福香:“读书没意思,天天背语录,你看吧。”
陈福香随便翻开一页:“我们伟大的领袖毛xx说: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这是什么意思啊?”
陈向上耸肩:“我也不知道。你怎么问这个?”
“哥哥说明年送我去上学。”陈福香道。
陈向上不想上学,他最喜欢的老师被打成了臭老九,新老师上课就是让他们背语录,有时候还让他们去批斗。班上有孩子不听话,上课打闹玩耍,老师也不管。他们家穷,上学的钱都是奶奶攒鸡蛋卖了一分一分凑的,他舍不得这么浪费,索性就不去了。
“那你想去吗?”
更新于 2022-04-2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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