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早朝未归。”
谢泊这才微微满意,道:“为官为臣,理应如此,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才好。”
目光扫视一周,问:“那个林家庶子呢,真是没规矩,竟也不来送送长辈。”
当然,他并不想见到林春澹,只是故意这样说,好挑他刺罢了。
席凌沉默。
他正想说是郎君的意思,不准他见到春澹少爷的时候。
忽听一道清亮的声音:“老伯,你就这么想见我啊。”
只见,由远及近的,一道身影从廊下掠过,蹦跶着朝他们袭来。
然后停在门前。
林春澹桃花眼弯弯,笑容灿烂,说:“那我来送送你,好不?”
按理说,谢泊见他放低姿态,定然开口讥讽几句。但他却一反常态,满脸害怕,也顾不得自己的君子仪态了,转头就跑。
慌忙地爬上马车,就差屁滚尿流了,对着马夫道:“快,快走!”
无他原因,正是少年怀里抱着一只长毛大猫。
几秒之间,那锐利凶悍的目光已经锁定了他。
脸上的抓痕还疼得要命,谢泊是真怕了这个小畜生,啥都顾不上了,赶紧逃跑才对。
后面的那辆马车里,袁令仪轻轻地笑了一声。
却倏然想起谢泊之前对她说的话,“你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我不知吗?京城,我还会再来的。”
叹了口气,捏着鼻梁,总觉得疲倦。
便听旁边的丫鬟啜泣着说:“小姐,咱们要不去西南找将军吧。夫人和老爷,根本只是将您当成利益交换的筹码,前几日让您嫁给长公子,现下又要替您定下新的婚约。他们、他们太过分了!”
“不是姨母的错。她没有王氏那样好的母家,又能做得了什么主呢?”袁令仪身上有种和谢庭玄、席凌相似的淡漠,只是她看起来更温和。
但她其实更冷静,更理智。即使是同自己相关的事情,也能分析利弊:“你当真觉得姨夫能越俎代庖,替我父亲决定婚约之事?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父缘寡淡,继母不慈……除了兖州,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所。”
“可您明明……”
袁令仪知道她想说什么,安抚地拍拍她。眼眸流转,情绪克制。
府前。
善念坐在地上,蓬松的大白尾巴轻摇,十分矜骄地舔着自己的前爪。
而少年则是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虽然他是故意把善念带过来吓谢泊的,但没想到他竟能被吓得狼狈上车,仿佛后面有狗撵一样。
爽!
林春澹嘿嘿笑着,他蹲下来轻轻揉捏着善念,将它当成大白馒头一样,哄道:“我们善念可真厉害。”
善念高贵冷艳地喵了一声,用来敷衍他。
而后伸了个懒腰,自顾自跑到一旁去了,显然是又不想搭理这个人类了。
林春澹目光略显幽怨。但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只坏猫的忽冷忽热,只能随它去了。
他起身,拍掉身上沾着的猫毛,询问席凌:“昨日送我们回来的那辆马车呢?”
“昨日便送去清洗了。”
“可发现什么东西吗,例如信件之类的。”
席凌摇头。
林春澹便没再问了。
他来回缓慢地踱步。
有件很奇怪的事情。他明明记得昨日薛曙给他塞了封信件,而他也放进袖子里了……他今早翻着脏衣服找那封信,想趁着谢庭玄去上朝的时间将其销毁。
但找了许久,也没见它的踪影。
府里上上下下都翻遍了,也没有。
不过林春澹也没放在心上,觉得可能是掉在府外了。
他蹙眉,想得出神,得出了一个安心的结论:掉到府外的话,就更安全了。谢庭玄就算有八只眼睛,也不可能发现吧。
于是彻底放心,哼着小曲去玩乐了。
钓锦鲤,捞上来再放进去。画画,结果将善念这只漂亮的大白猫画得四仰八叉的,一个圆身体撑着四根木棍,又狗又猪又鸡的,分不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他待得有些无聊。正巧有东宫的婢女递来消息,说颜桢要办赏花宴,请了京中许多公子小姐同游,让他也去凑个热闹。
林春澹觉得颜桢是个好人,加上他前日不告而别,还未向对方道歉,便愉快地应下了。
他想给颜桢带个礼物,正琢磨着该送些什么的时候,谢庭玄终于回府。
绯色官服,乌发束在官帽中,规整至极。容颜俊美得像是高悬天穹之上的那捧冷色月光。
林春澹原本在他书房中和善念玩闹。
听到动静,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脑袋,然后一骨碌爬上了窗台,斜斜坐着。
因着窗台很高,坐在上面还能晃悠着两条小腿,优哉游哉。
视线四处乱飘,装成没看见谢庭玄的样子。却在那团阴影罩下来时,精准抬头,用那双好看的眼瞳直勾勾盯着男人,说:“你是谁啊?”
谢庭玄俯身靠近,将他困在自己和窗台之间,眼眸漆黑,问了句:“坐在这里,要是摔了又哭。”
“混蛋,我才不会哭。”林春澹打他。但嘿咻嘿咻的拳头即将落下,又想起他才刚刚醒来,伤还没好全。
便将拳头立即收了回去,决定不和谢庭玄这个混蛋计较。
那双亮晶晶的眼眸,自上而下地将男人打量一遍,很霸道地评价道:“你穿红,还蛮好看的嘛。不过没我好看。”
然后伸手,很矜骄地说:“快将我抱下来,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男人只是一味纵容。
林春澹拍拍衣襟,询问:“今日为何回来得如此晚,公务便如此繁忙吗?”
谢庭玄摘下官帽,随手搁置在桌上,道:“将士赴京述职,今日早朝在议论相关事宜。”
“哦,昨日我和席凌也……”
林春澹随口应道,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将士们的队伍并没有经过东宫和谢府。
他和席凌能遇见,是因为他们从城外赶进来的。
便赶紧止言,艰难弥补道:“回府的路上便听许多人在讲此事。”
少年心虚,便想着赶紧岔开话题,“在议论什么事宜。”
“驻守朔州的魏家将领战功赫赫,群臣谏言该如何封赏于他们。”
林春澹一听,心里先是激动,魏泱便是驻守在朔州。
这个魏家将领定然包括他。
他回京了。
可没过两秒,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起来,想起魏泱,他便会想起自己欺骗谢庭玄的种种过往。
心脏砰砰跳得很快,他几乎不敢抬头看向男人。
殊不知,他这幅见了鬼的样子已全然被后者收入眼中……
“此次赴京述职的是魏氏四郎,单字名泱。”
谢庭玄垂目望着他,眼瞳黝黑,深不见底。
瞧着他这幅模样,内心妒意如野草疯涨。少年分明是认识魏泱的,那封信不是巧合,不是误会。
脸色煞白,分明是心中有鬼。
但他并未发怒,也未质问。
一只按在林春澹肩膀上,像是怕他逃跑般。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
神色并不算冷,甚至可以说,唇边罕见地、带着些轻浅的笑意。
声音也很温和,像是哄孩子一般:“脸色怎么如此差。”
他看起来似心情不错,声音很轻地询问:“春澹,你认识他?”
只是眼底的幽冷,已经几近癫狂的边缘。
紧绷的薄唇,是在克制。
若有若无的笑意,是伪装。
克制自己不会在此时此刻发疯,吓坏心上人。
伪装自己其实冷静克制,并非是阴暗扭曲的变态。
第48章
轻飘飘的几个字落下。
却足以让林春澹浑身僵硬。
他被迫抬头, 被迫看向男人的眼睛,却因日光斜斜地从廊外射入,导致在两人中间形成一道璀璨光晕。
从少年的角度来看, 晃眼至极,刺得他没能看清谢庭玄瞳中幽冷的扭曲。
当然, 他心虚不已, 也不敢看对方。浅瞳轻轻颤动着, 他借口太阳好亮, 眼睛痛, 伸手揉着眼睛, 也正好能遮蔽住那有些局促的目光。
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不明白谢庭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是他刚刚露出了什么破绽吗,还是谢庭玄知道了什么?
林春澹一个脑袋两个大, 恨不得掀开男人的脑袋看看,到底是巧合还是试探,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偏要问出这样的问题。
但他心里清楚, 无论是哪个,他都不能承认。
承认魏泱, 就要说魏泱是谁, 就要继续撒谎,直到谎圆不上被戳穿为止。而如果坦白的话,就是将自己最不堪的地方交给对方审判。
他不想赌, 因为信任崩塌之后产生的隔阂是消不掉的, 也没人会真的原谅一个曾经欺骗自己的人。
林春澹从来都是属鸵鸟的,碰上这种还不确定、还不致命的事情,向来是能拖就拖, 能躲就躲。
更新于 2025-08-16 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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