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厂长的条件？”
    宋晚秋心存好奇，撑着下巴疑惑问道。
    “万家福本人其实对价格关注不太大，他早年间的钱也没少赚，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但他条件里说了，必须要保障厂里现有老员工的工作，不能随意开除降薪，按照工龄最低的也得保证人家未来三年能在厂里继续干下去。”
    都是当年一起冒着下海奉献外出闯荡的兄弟姐妹，一个个从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变成现在脸上生了皱纹，家里也有了伴侣儿女的中年人。
    上有老人，下有子女。
    那些年龄稍微低点的或许还能重振旗鼓，再找个电子厂打螺丝。
    可那些在厂里干了一辈子活的老员工除了应付熟悉的食品加工操作，一旦出去便只是被人嫌弃的对象。
    厂区的年龄招收限制虽不至于跟网上宣传得浩浩荡荡的35岁下岗大军一般，但这几年也是在逐步下滑。
    45岁，但凡超过便没多少厂子乐意要，若是到招工潮沸腾之时，那稍微靠着这年龄近些的也要被丢弃。
    摇奶茶的都想把店员年龄不断降低，若要按这不断下降的界限来，万家福卤味里不知道多少家庭要遭遇着二次下岗的创伤。
    这个年龄失去工作，那便只能投身人才市场从事吉祥三宝工作——保安、保姆、保洁。
    送外卖、跑网约车？
    这些对年轻人来说还算退路的岗位真要说起同样存在隐形的年龄门槛。
    一句年纪大了风险高，便能将人拒之门外。
    如果年龄再大一些，没了工作大不了回村种地，总归再难饿不死人。
    可家里老人已经到了指不定哪天就要去医院休养治疗的年纪，底下的小孩的生活费学费又是一座大山。
    万家福就是对这一切都想得太清楚明白了，才苟延残喘地熬了这么久，如今又死死不肯退让这唯一的条件。
    他这一松手，是轻轻松松抛了担子。
    但背后那些家庭的哀鸣是捂着耳朵也不能装听不见的。
    “那些大厂你也知道的，年轻人如果是随时可更换的耗材，那以万家福卤味厂子里的老员工来说，便是可以随时丢弃销毁的废材了。”
    杨东旭叹了叹气，他虽然条件不错，但亦有哀民生之多艰的心怀，当初给人带货都只收了象征性的佣金。
    一桌好宴吃到尾声，桌上的燃气灶也已经熄灭，徒留汤锅中间还时不时冒着小泡。
    杨东旭描述得不错，但宋晚秋仍旧有些犹豫。
    “旭哥，你这说得都挺好的，但我如今哪里有承包下厂子的条件呀。”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宋晚秋一路从地摊走来，如今靠着自己的能力给两位年轻应届生提供工作都已经够努力了。
    她并非胸无大志，只是如今的小富即安已经让宋晚秋觉得满足。
    一下子从两名雇员到承包厂房，肩负起上百个员工的生意兴衰…这担子属实是有点大，叫人生怕是步子迈太大扯着蛋。
    杨东旭微微叹气。
    他何尝不知道宋晚秋当下的处境？毕竟小老板的发家史还是他亲眼瞧着的呢。
    身家瞧着有些不对等，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他听万厂长提这事时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宋晚秋。
    不过既然小老板如今没这心思，那还是算了吧。
    尽人事，听天命，他已经帮着提了一嘴，万厂长那边便只能瞧他自己的缘分了。
    杨东旭饮下杯里最后的一点酒，借着月色东风给今夜画上句号。
    三天后，宋记卤味重新营业。
    连着几天没吃上宋记的顾客就那被迫按压下的弹簧一般，激动得恨不得立马跳起。
    丁茉捂得严严实实，低着声音对着陈亚文开口道：“你好，来一份新品香卤牛肋排在这吃。”
    陈亚文心心念念的卤肥肠还是没能登上菜单，好在等了好几天的客人还能有其他菜品作为慰藉。
    “好的，您这边是直接要全肉的吗？牛肋排味道比较重，建议您选套餐哦。”
    陈亚文低头真诚建议道，全肉的牛肋排固然美味，但凡事过犹不及，如果是买回家慢慢享用倒是不妨事，但要是店里堂食还是套餐更好。
    “套餐是包括什么？”
    “一斤香卤牛肋排价格是68元，套餐的话量会削减一些再搭配其他配菜，同时还有一些清口的蘸酱菜附赠，一共是58元。”
    陈亚文抬头说道：“这个套餐的量也不小，如果您还想打包单品卤菜的话建议最后再下单，不然很容易造成浪费。”
    丁茉点点头，听着陈亚文的话还是把单份牛肋排改成了套餐。
    她拿好号牌，左顾右盼了会儿这才找准一个双面夹角，确保没人能看见她的正脸。
    经纪人那边已经催着她回去干活，等把紧急的工作干完便要前往法国，丁茉是求了好久才把deadline延迟到今夜十一点多的红眼航班。
    好在她今天下午早早便过来排上了队，哪怕外头人再多也终于买上了卤味。
    宋记店内的桌椅摆放并不算太紧凑，不似其他寻常快餐餐厅为了提升翻台率，叫互不认识的客人转个身便能贴在一起。
    奈何隔壁的声音实在也没压住，直嗖嗖地往丁茉耳朵里钻。
    “哎呀我真是烦你了，冰箱都快装 不下了都还要去鸭掌柜那儿薅羊毛，害得我前天晚上想吃宋记都没吃到，又活生生等了两天！”
    “过期羊毛如砒霜啊！再说了，我现在不也囤够了嘛~”
    一对小姐妹正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瞧着感情极好。
    最先说话那女生此刻仍旧气哼哼吐槽着：“你那哪里是羊毛薅够了啊，分明是人家卤味大战熄火了好不好！”
    女生对自家闺蜜爱薅羊毛的性子了解得一清二楚，任凭再怎么掩饰都一眼看破。
    “哎哟，谁让御卤坊那边熄火啦~现在鸭掌柜也是的，发个券都抠抠搜搜，要不是我家离得不算远我都懒得去了。”
    这场之前闹得硝烟弥漫的卤味大战以鸭掌柜的阶段性胜利获得收尾。
    御卤坊、啃上瘾等卤味品牌终究没扛过不断损耗的财报，总部即刻叫停，之前不停发放的外卖优惠券回归正常，甚至比大战前还要吝啬。
    敌进我退，敌退我不追。
    几方互搏，那叫群雄争霸。
    对手都已经自甘落败，那哪里还有白白烧钱的道理。
    鸭掌柜现在也不像之前那般豪爽发券，优惠使用上还加了不少限制，甚至店里卤味售罄后也不会立马调货补充。
    “随便啦，反正那几家吃着都一样吧。”
    女生嘟嘟嚷嚷抱怨着：“我最近一直跟你吃这些店的卤味，真觉得比宋记差远了，越吃越想店里这口。”
    两人还没聊完，丁茉的耳边已经传来了天籁之音。
    “您好，这是您点的套餐，请慢用。”
    简棠端着重重的一托盘轻放到桌面上，这几个月锻炼下来，她这手臂肌肉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蘸酱菜的酱料可以续哦，您需要的话可以去档口自取。”
    大盘里装着刚从锅里捞出的牛肋排，每一块都被均匀分好，宽度正好适合入嘴。
    顶上被浅浅浇上了半汤勺的卤汤，汤里带着卤油，这星星点点的油星光泽反倒让瘦肉遍布的牛肋排看着充盈了些。
    丁茉咽了咽口水，也算明白为什么那小店员一直建议她选套餐，这真要整份牛肋排上桌，对寻常人的胃量和牙口都是个挑战。
    盘子里除了这干香的牛肋排，还放了小半盘炖菜，想来是为了搭配边上的一碗珍珠米饭。
    黄心土豆已经被炖得几乎融到了汤里，只剩少部分还存着棱角，但用勺子轻轻一压便也要跟着融化翻砂。
    有这“土豆泥”般的存在，炖菜的汤汁自然毫不寡淡，里头的豆芽洋葱也跟显露头角，黄澄澄的汤汁在配上上头的油脂，光是闻着味就知道十分下饭。
    哪怕没有这碗大米，光就着两大白馒头都能吃个欢。
    丁茉将口罩拖到下巴，顶上的墨镜仍旧未摘，整个人已经完全被桌上的美味吸引过去，边上那俩小姑娘的谈话也被耳朵完美屏蔽。
    同样的重量，排骨还有骨头压秤，那单价有时候却比肉还贵。
    困难时期，人们爱吃那能提供更多油水的肥大膘。但真要享受起来，排骨的美味更是让人无法拒绝。
    丁茉从旁边的纸盒中抽出餐纸巾，先用筷子夹着牛肋排，低头将底部的小簇肉吸了个干净，又才拿纸巾裹着骨头，直接上手啃。
    都说骨边肉是肉中精华，那这卤牛肋排便是经典贴骨肉美食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