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巨大的手掌，很难用语言形容它的磅礴，更无法找出什么东西与它相提并论。
    它破开了漆黑的云层，坚定又缓慢地向下压来。只一眼，姜洛玉就在手掌下看见了高阁将倾、山河欲颓。
    手掌的距离每近一步，轮廓就清晰一分。
    风更大了。
    姜洛玉动弹不得，只能维持着仰头的姿势。
    他甚至能看清手掌上每一条纹路的走向，它们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比起掌纹更像是法阵，看得越清他的眼睛就越疼。
    “滴答、滴答”。
    姜洛玉突然能低头了，入眼的右手腕上光秃秃的，刚才的“滴答”声正是断口处的血落在无相球上的声音。
    风声带来了无相球并不真切的呜咽。
    “主人呜呜呜……主人醒醒……”
    神界雏形也跟着呐喊：“再不醒我们要被天道捏爆了！”
    天道。
    手掌……是天道！
    大手对于云雾上的青年来说过于庞大，几乎将他比成了蚂蚁。
    天地浩渺，这一刻，仿佛只有二者存在。
    蚂蚁会有反抗“天命”的能力吗？
    当然没有。
    除非……蚂蚁不是蚂蚁。
    “诸天万法，无形无相……”
    天道听见了青年的呢喃，嗤笑一声，趴在云层上继续落下右手。
    负隅顽抗。
    明明合该是瞬息间结束的“碾压”，手掌下落的速度却在姜洛玉眼里无限拉长。
    体内的真源之力在沸腾，他来不及多想，用仅剩的左手死死捏住唇上的红痣──
    “噗嗤”，一条蠕动的血红经络□□脆利落地扯出，溅了他满脸血珠。
    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他听见了一些无意义的回应，识海里的九枚神格……
    已然相融。
    “天不为天，万法难存！”
    “咔嚓──！”
    阴沉的天幕猛地炸开数道惊雷，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全数朝着青年而去！
    一个呼吸后，天道预料之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他掌下多了什么东西。
    这是天道最近第一次提起兴趣，他不紧不慢地移开手掌，只身跳下云层。
    对面的真神法相如同嵯峨高山，双眼紧阖的青年宝相庄严，眉心闪烁着不断变幻着形状的金纹。
    玄衣加身，盘膝而坐，不悲不喜，伴随着神相诞生的法相煌煌如日月，光华之下闪过无数虚影。
    那里面囊括了世间一切。
    天道突然笑了。
    这一笑，青年眉心半睁的红眼视线缓缓下移，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脑袋上。
    除了这诡异的红眼，青年半扎的长发也难逃“此劫”。
    那上面的绿藤开满了白花，而花蕊里，是一颗又一颗滴溜溜乱转的眼球。
    “看什么看？”
    青年没好气的声音从神相正下方传来，天道这才低下了头。
    最显眼的要数青年头顶纤毫毕现的微缩神界，其次就是他身上的神格气息，最后……是第八界的味道。
    第八界和面前的青年早就联系上了。
    “傻眼了吧，你亲亲盟友早就背刺你了哈哈哈哈哈！”神界雏形大笑着，恨自己没有一副身体。
    有的话他早就冲上去把天道揍个满脸花了！
    “你先揍这个。”姜洛玉随手把天道标记塞给神界雏形，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面对天道。
    “原来神主是在打这种主意……”天道无视着对面的谈话，自顾自串联起了神主所有的异常。
    无论是在他塑造肉身沉睡的时候屡次放过姜洛玉，又或是说什么要他“七情俱满，六欲俱全”，都是借口！
    神主只是在培养自己的接班人！
    “他一个维系法则牵制天道的工具居然想逃走……”天道笑着笑着忽然留了满脸的泪。
    “真是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他是不是疯了。”神界雏形嘀咕着，“我们怎么还不去第八界？”
    姜洛玉抽了抽嘴角悄悄攥紧了手里的结晶：“你以为我不想吗？”
    “我从拔出天道标记的那一秒就开始呼唤第八界了，人家压根不理我。”
    说完他有些暴躁地捏了一把头发上乱爬的眼球：“神主有病吧，还得给接班人的话外形改造一下。”
    还好胳膊腿上没有眼睛，不然他死得心都有了。
    他属实是没想到那九枚神格融在一起居然变成了象征着神主之位的信物──就是他脑袋上的血眼。
    这东西和神格是一个概念，但是里面又没有对应的神力，导致他也摸不透神主之后还打算做什么。
    不过当务之急是拖住天道，再尽快联系上第八界。
    “知道神主为什么喜欢眼睛吗？”
    姜洛玉表情一僵，顾不得呼叫第八界，顺着天道的话问着：“不知道，所以是为什么？”
    “他这么喜欢……”
    少年堪称愉悦的声音近在咫尺，脖子上横了一把长剑。
    天道的眼睛血红，甚至与神相上的眼球不相上下。
    他恶狠狠地瞪着姜洛玉的眉心，笑嘻嘻地说出了后半句：“当然是因为他自己就是眼睛啊。”
    第八界的眼睛，专门用来监督他的眼睛、天道预备役……只要天道有任何不对，神主就能抽走法则力量取而代之。
    可惜这一次……背叛第八界的是神主，而他也恰好想要脱离第八界的掌控。
    他们不谋而合。可他万万没想到，神主想要的不只是此界的自由。
    剑刃的寒光从发丝上的眼球传入识海，死亡的气息如有实质。
    姜洛玉闭上了眼睛，在心底大喊着：“第八界、虚空之界，我相信你是真实存在的……快回应我啊！”
    再不回应就──
    长剑划过脖颈的瞬间，他突然记起自己在凡界第一次杀鸡的经历。
    那时姜国正值秋闱，他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被带去纯属是姜皇统计人数的时候才记起，原来自己还有个儿子在冷宫残喘苟活。
    大皇子嘲讽他一个杂种胆子这么小，怕不是连剑剑都握不起来。
    他气不过，拿着自己坑坑洼洼的匕首去了猎场，身边的小太监是迦南月留下的，对他很是忠心。
    两人找了半天居然天上掉馅饼般遇见了一只瘸腿的野鸡！他敲晕了野鸡，抖着手割开了它的脖子。
    如今想来，天道杀他……大概和杀鸡没有什么区别。
    不，是比杀鸡轻松，因为他甚至来不及反抗。
    眼前的一切愈发模糊，耳畔传来了无相球、玄衣剑还有神界雏形的惊呼，没有三清秘境的。
    他早在来时就切断了三清秘境和外界的联系。
    这倒不是他疯了，而是他和冥主的交易。
    和白三水的那场问答之后，梦里宇儒说明了他的来意。
    他是来求结盟的。
    首先冥主不是被天道控制才放出的鬼门，他放出鬼门是为了给六界生灵一个生机。
    他能感知到六界即将迎来一场浩劫，到时候所有人都难逃一死。这死并不是普通的死亡，而是化为灵气反哺天地。
    一旦化为灵气，便再无轮回转世的可能。
    所以他要在浩劫到来之前尽可能的让万鬼屠戮所有生灵，鬼门先是开放在仙界，再是妖界、魔界。
    而屠戮的对象人为佳、妖魔次之……没开智的草木牲畜最次。
    那些新死的魂魄会顺着往生河流淌进冥界的万鬼城，冥主会在沉睡里尽可能地留住他们。
    派宇儒上来结盟，一是神主从姜洛玉身上感受到了“破局”的契机，二是避免到时候造成误会二者兵戎相见。
    为此宇儒向姜洛玉展示了源于第八界的信物，一块儿钥匙模样的真源之力的结晶。
    冥界独立于六界之外，与天道联系甚微的原因终于被解答了。
    因为第八界压根就打算让天道掌控生死轮回。
    真相来得猝不及防，脚指头想想这场浩劫都是天道和神主搞出来的，于是姜洛玉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更何况他们和冥主本来就是朋友。
    不过神主让他尽可能协助计划开展，姜洛玉也同样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一旦他在寻找第八界的过程里身死，三清秘境里所有存在的生灵宇儒必需在他身死刹那全部收割，把他们的魂魄全部塞入往生河，而不是等他连魂魄被碾碎了也跟着他一起消散。
    现在……宇儒大概已经动手了吧。
    三清秘境。
    凝星格外心神不宁，坐在软榻上编着答应交给药童的花环。
    “姐姐，怎么愁眉苦脸的？”垢姬打着哈欠坐到凝星身侧，戳着编好的花环，上面带着露水的花骨朵瞬间枯萎。
    见凝星没注意这边，垢姬又心虚地把花朵复原。
    凝星：“我有点……担心境主。这孩子一声不吭又把咱们关在三清秘境里了，问什么也不答话，真是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