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明明已经感觉不到悲伤了,为什么还会?有眼泪划过脸颊呢?
怨恨吗?释怀吗?
或许有着长久的怨恨,或许有着那?一瞬间的释怀。
当什么都没有了,又怎么可能?不释怀呢?已经没有办法了,就只能?释怀。
……纪佑、纪佑!
怎么释怀?如何才能?做到释怀?
摧心?折肝的爱恨。
解问?雪的睫毛颤了颤,意识从混沌中挣扎浮起。
最先感受到的是体?温——有人将他整个圈在怀中,龙袍的暗纹硌着他的脸颊。
锦被裹着两人交叠的身躯,灼热的呼吸就喷在他耳后。
解问?雪愣了愣,抬手掀开额上湿帕,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引得身后人骤然?收紧臂弯。
“先生醒了?”
君王沙哑的嗓音里压着惊涛骇浪。
解问?雪这才发现,纪佑的右手正死死扣着他的腕脉,仿佛怕一松手,他就会?化作青烟散去。
窗外天光刺目,照见榻边翻倒的药碗,还有……龙榻前干涸的血迹。
解问?雪眨了眨眼睛。
他记得那?杯毒酒穿肠的痛,记得自己咽气时纪佑大婚的喜乐,更记得……轮回倒转,他手持天子?剑,一剑,差点杀了纪佑。
当真是轮回生死。
爱恨至今。
第104章 ·殿前
眼前?玄色帐幔沉沉压下,织金暗纹在烛火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
君王寝殿。
亦是威严。
龙涎香混着纪佑身上特?有?的沉水香,在方寸床榻间织就一张无形的网,将解问雪困在这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
本就已经困了他一生。
龙涎香混着那人气息将他裹挟,恍若堕入前?世梦魇。
他们的三千青丝在锦枕上纠缠,墨发交织,如他们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解问雪喉间蓦地泛起苦杏滋味,恍若那杯穿肠毒酒从未饮尽。
他忽然想笑,生死?之隔,却断不?了半缕执念。
君王沉默着,呼吸灼热地喷在解问雪后颈,激起一阵战栗。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最难忍的不?是穿肠毒药,而是这刻入骨髓的相思——如附骨之疽,似焚心之火,教他生不?得安宁,死?不?得解脱。
偏偏命运弄人,教这蚀骨相思化作穿心利刃,将彼此?都?捅得千疮百孔。
若论亏欠,解问雪欠纪佑一场欺君罔上,纪佑欠他一条性命——倒也两清。
可情之一字,
从来不?是算得清的账。
怎能甘心?
解问雪从来都?不?是贪心之人。
不?贪荣华,不?贪权势,唯独贪了这世上最不?该贪的——
九重?之上,那轮独照山河的曜日。
爱欲如火,早将他的血肉焚烧殆尽。
这份执念如同冬夜里的寒毒,顺着血脉游走四肢百骸。
解问雪记得喉间残留的苦杏气息与血腥味交织,与记忆深处那喧天的喜乐纠缠不?休。
想来那日朱雀大街红绸漫天,而诏狱里的月光冷得刺骨。
——如何能忘?
鸩酒入喉时,他清楚地听见自己?五脏六腑被?腐蚀的声音,却仍固执地面朝皇宫方向。
烈焰焚身之痛,竟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煎熬。
——怎能不?恨?
可这恨意里又?掺着蜜,让他如饮鸩止渴般贪恋此?刻的温存。
君王的怀抱分明是刀山火海,他却甘之如饴。
解问雪忽地扬起苍白?的脸,眼底凝着寒冰,转身,身子却如菟丝花般攀附而上。
素白?中衣滑落肩头,像雪地里被?碾碎的梅。
他忽然低笑,眼底霜雪骤凝,却转身偎进?君王怀抱,闭上眼,轻声道:
“陛下,臣做了个?噩梦。”
纪佑指尖微顿。
心知肚明,这哪是什么噩梦?分明是血淋淋的前?尘。
可君王终究只是收拢臂弯,神色温柔又?纵容:“先生莫怕。”
纪佑五指缓缓梳过解问雪如瀑墨发:“噩梦已经醒了。”
被?爱人赐的毒酒所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背叛还是死?心?
其实对于解问雪来说都?不?是,是恨。
因?为恨,所以愿意饮那一杯毒酒。
那杯毒酒入喉时,解问雪最先尝到的不?是穿肠剧痛,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快意。
酒液滑过喉管的灼烧感让解问雪想起那年上元夜,纪佑在灯火阑珊处吻他时滚烫的唇舌。
毒酒见效很快,五脏六腑开始绞痛时,解问雪竟觉得痛快——纪佑要名垂青史?
好,那他解问雪就做史书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要让后世提起“明君纪佑”,就不?得不?提“大婚之夜鸩杀丞相”的典故。
解问雪要让那些史官们绞尽脑汁地斟酌词句,既不?敢非议明君,又?难掩这段血腥往事。
可是,爱就好像是一场大病一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而今重?生归来,纪佑的体温透过后背传来,烫得解问雪脊背发颤。
解问雪在宽袖中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恨自己?竟会贪恋这虚假的温暖,更?恨纪佑此?刻温柔的假象。
若是此?刻抽出挂在墙上冠冕堂皇的天子剑,定要先剜出纪佑那颗虚伪的心脏,再反手刺穿自己?的胸膛——让两人的血混在一处,看看到底是谁的心更?狠毒些!
“还冷么?”
纪佑见解问雪就这样缩在自己?怀里,不?发一言,他收拢臂弯,下颌轻轻蹭过解问雪散落的发丝。
又?去探了探解问雪的额温,好在是把热度压下去了。
“陛下抱着臣,臣就不?怕了,也不?冷了。”
好听的话、粉饰太平的话谁不?会说?
解问雪无声地勾起唇角。
这哪是什么破镜重?圆?分明是相看两厌,还要假作缠绵悱恻的姿态,看似缱绻,实则不?死?不?休。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拍打窗棂,解问雪缓缓闭上眼,任由纪佑的手指穿过他的发间。
他心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定要教纪佑也尝尝困于死局之中的滋味。
——
自此?,两仪殿的宫灯夜夜长明。
解问雪一袭素袍常伴君侧,朱笔批红的奏章与密报在龙案上堆叠如小山。
更?深露重?时,常有?宫人见帝王披着玄色外袍,与丞相在白?玉棋盘上厮杀。
黑子白?子交错间,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雕龙画凤的殿柱上,纠缠得分外亲密。
朝中风波骤起,一骑快马踏碎中京晨雾。
闻定山风尘仆仆入宫面圣,这年轻将领眉如利剑,目似寒星,在模拟沙盘前?连破谢荣峰三阵——
第一阵以火牛冲散铁骑;
第二阵借峡谷地形困住重?甲兵,滚木重?石从沙盘上倾泻而下;
第三阵更?是惊世骇俗,竟佯装弃城,待谢老将军入瓮后,一支奇兵直取中军帅旗。
武将纷纷抚掌称奇时,闻定山已命亲兵抬上数口檀木箱。
箱开处,新式兵器寒光凛冽:那改良的铁胎弓通体乌黑,弓弦以混金线制成,三支雕翎箭扣在特?制的箭槽里;袖弩不?过巴掌大小,机关精巧,能连发十枚喂毒的铁蒺藜。
殿前?演武时,闻定山挽弓如满月。
只听“铮”的一声弦响,三箭齐发,竟将百步外的三重?铁甲尽数洞穿。
第二箭更?奇,同时刺穿三个?移动靶心。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唯闻箭尾雕翎的震颤。
殿中落针可闻,唯有?闻定山脸色如常,好似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
“这……”
谢氏子弟们交换着惊惶的眼神。
谢荣峰咬紧牙关,这下可是丢了个?大脸,他指节发白?,那枚象征兵权的虎符在他掌心勒出深深红痕。
谢氏子弟如此?多的青年才俊,居然无一能想出办法抵抗。
被?家族寄予厚望的谢俊呆若木鸡,喉结滚动数次,却连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
“陛下。”
清泠如玉磬的女声倏然划破凝滞。
谢岚从谢氏子弟最末的阴影处款步而出,石榴红马面裙摆扫过地砖,犹如荒原上突然跃出的火狐。
她?跪拜的姿势标准得令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殿堂之上,野性尽压:
“臣女愿献拙策,与闻大人切磋。”
满朝哗然。
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险些揪断胡子,谢荣峰猛地转头,铜铃般的眼睛瞪着自己?这个?素来不?在乎的庶女。
只见谢岚脊背挺得如青松,指尖稳稳点在沙盘上最险峻的鹰嘴崖——那里千仞绝壁,正是方才闻定山演示火攻大破铁骑之处。
更新于 2025-07-28 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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