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如何?”柳清卿忙问。
“可能对另一方微有损伤。”
柳清卿怔然,谢过张大夫便让张大夫先去歇息了。
她靠在椅背上将来龙去脉想了个清楚,心里有个数。倏尔,轻叹口气。
他为何不说?
转念又轻嘲,他何时对她说过什么。
在他眼里,她无知晓的必要,不管跟她有关无关都不会告知她。
就跟养猫养狗似的,有甚需要猫狗同意的。
起伏的心又凉了下来。
她在柳府,在小应氏手底下委曲求全十余载,最会的便是揣摩人。
褪去对谢琅的那层爱意后,她便清晰看清了谢琅残忍直白冰冷至极的真实一面。
她那间房依旧安静,她便从画柜中将之前媒人送来的画像都拿了出来。
虽郢城富庶,但为了相看人家能特地置画像的门户都不能差到哪去。她第一回 认真看了一遍,有温润君子,也有瞧着桀骜不驯的。
看了一会儿,又用了早食,那房中人还未醒。
好生奇怪。
思忖再三,正犹豫着,林眉从前头端着药碗来。
“是给大人的药。”
柳清卿颔首,在林眉将要递来时却没接,“你送进去吧。”
说罢便转身往书房走去。
林眉望着小姐毫不犹豫离去的身影愣了愣,转身先叩门,见无人应又壮着胆子推开房门。
“啊!”
一声惊喊。
林眉素来沉稳,从不会大惊小怪难道出事了?
柳清卿连忙回身快步过去,扶住门框抬腿迈过去,却在看清里头时怔住。
果真出事了!
清风霁月的谢琅正靠着床榻狼狈跌坐在地上,他头垂着,那月色寝衣上的点点血色如寒冬红梅,瞧着触目惊心!
“快将门关上。”
柳清卿快步进去,嘱咐好林眉走过去。
谢琅可不能在这出事,不管从医馆考量,还是他的身份,都不能在这出事。
谢伍去哪了?怎这样多的血,难道是在外头又被人刺杀了还是昨夜趁夜被人伤了?
此次谢琅是来郢城查军需,不能是硕鼠暗中下黑手了吧?
种种猜测在脑中起伏,涉及朝廷的事她不能问。但她分得清轻重缓急,若谢琅死在郢城,整个郢城百姓都得跟着吃刮落。
不知内情如何,一时不敢让张大夫来。
还好这半年她长进不少,不是曾经什么都不会的闲人。
是以她慌忙从柜中翻出药匣,里头装着她常用的药粉药膏。
端着匣子蹲到他身旁,先探鼻息,见如常才松口气,正要解开他衣襟查看伤情。
适才慌张,小心拎起松散的衣襟后,她便发觉不对劲。胸口上的刀伤恢复地极好,不得不说谢琅身体极为强健,若是她这般折腾早没半条命了。
正想着,要查看何处出了这样多的血,却撞进他眼中。
他竟醒着的!
这双优美的眼里滔滔苦涩,混杂着她一时看不懂的情绪令她定住。
自她进来,在她忙碌时,谢琅便抬起头寻她去,目光死死黏在她身上。
梦境惨烈,夜夜折磨着他。
她在他的梦中以各种方式被害惨死,他发疯似的救她,却每每在紧要关头却被透明的膜隔住,她绝望地看着他,眼里有祈求与希望。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杀死。
今日她被水匪横刀颈项,那水匪的刀极利,手臂向后一甩割开颈项,温热的血便全溅到他的脸上!烫得他发抖!
谢琅惊醒,竟分不清此时是在梦里还是梦外。
有时他刚梦见柳清卿被杀,转瞬一幕便是她换个情景出现于他面前。
可他之前,一直无法触碰到她。
宛如可怕的梦魇,他只能用尽全力从梦中挣脱,而后用刀狠狠划开手臂。皮开肉绽的痛却能让他清醒过来,能短暂安慰他鼓噪的心脏,扭曲尖叫的魂魄——梦里都是假的。
此时,他怔然地望着她,眼却倏地红了,他朝她伸出手,贴到她的脸颊上后手臂猛地一震,连带着指尖也不住颤抖。
“没受罪吧?”
柳清卿再迟钝也发觉了不对劲,他面色惨白,眼下的青灰颜色愈发深浓。
他目光黏在她脸上,说话时唇舌都在抖,“刚刚疼么?”
柳清卿怔住,忽然想到谢伍与她倾诉过的话。
谢伍那时说——那都是大人自己一刀刀割的!自您离去,大人夜夜难以安眠,似总是做噩梦,每每醒来便会划自己一刀。鲜血直流,大人却会笑,笑着笑着又流出眼泪。
恰此时,有眼泪从他洇红的眼角滑落,坠到沾血的寝衣上。
她垂眸握住他的手,另一手轻轻掀开广袖。
瞳孔骤缩,果然手臂处新鲜的割痕,不知他用了多大力,深处竟可见骨!伤处正在淌血。
他的手臂依旧在轻颤着,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旁的。
每一回,每一回这只手都抓不住她。近时可擦过她的发尾,却也最终错过!
谢琅在她人前想来高高在上,运筹帷幄,何时这般狼狈过?
哪怕重逢那日在山洞中,他虽落泪,却依旧强势咄咄。
哪有过这般模样?
她心中却不是滋味,轻轻低喃,“你这是何苦呢?”
不再看他,柳清卿拿出白玉膏抹在伤处,又洒上金疮药粉。
洒上药后血可算不流了,她才松口气。
又以纱布仔细裹上。
这般好药加之谢琅强健的身体,想来几日便能结痂愈合。
温热的指腹来回滑过他的皮肤,药粉洒落时的刺痛令谢琅渐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他的眼眸依旧黏着她,目光是他不知的沉溺湿黏。
重逢以来,就无青天白日离她如此近过,近到能看清她脸上的金色绒毛。她呼吸时起伏的胸口,颈侧血脉的轻跳,颈窝处那点小痣。
她好好活着,处处都那样地好,连皮肤上的褶皱都甚合他的心意。
他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又瞥见她颈项上那条血印,想起她昨夜的猛烈挣扎,他竟然不敢了。
堂堂谢琅谢大人竟有不敢的事情了,若朝堂政敌知晓,定要幸灾乐祸地嘲笑他。
他难耐地蜷起手指。
目光徐缓往下,却忽地定在她的脚踝之上。
如今已然快要入夏,因适才匆忙,裙摆掀起大半叠在腿上,便露出脚踝的伤处。当初被锁链所救,也是被锁链多伤的位置。
谢琅手掌握住她脚踝上的伤处。过了半晌想碰却不敢似的。
“这是如何弄的?”
柳清卿系纱布的手一顿,抬眸睨他一眼,这才发觉他已清醒过来。扫过脸颊那滴摇摇欲坠的泪珠,再看眼他的目光已恢复如常。
柳清卿不着痕迹收回手,又将裙摆拨弄过去,重新盖住脚踝,便要起身。
可谢琅竟一反适才不敢,此刻没有用力却虚虚圈住那不肯放手。
“怎么弄的?”
他声轻却坚定,紧追不舍。
“从山坡上脚滑跌落,锁链挂到了树上。”她答。
他涩然地问,一字一句好似非常艰难才从唇中吐出,“是我那条锁链吗。”
他明知故问。
柳清卿看他一眼,轻声应了,却见他骤然攥拳,腕间的纱布又被染红。
他的手腕,如玉般的手,哪还有一处好肉了?
她也割过自己的手腕,她知道有多疼。
“都过去了,不必如此。”
她的嗓音微凉,不若之前排斥,反倒有心思与他打趣,“还要谢你给我系了锁链,不然我早跌进激流中,定然活不下来。”
“柳清卿!”
他忽然厉声打断她,在她惊讶看来时,谢琅轻轻攥住她的指尖,嗓音放得极轻,“莫要如此说。”
无人可说她死,她自己也不可。
柳清卿凝视住他,是再见后第一回 这般认真仔细地看他。
重逢以来,她难得心平气和。
在侯府最初她很是幸福,只是后来不大好。
他呢,在她离去后好像也不好。
如玉公子啊,竟在人后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可是京中多少少女梦寐的郎君,是一等一的清风君子啊。
这场婚事,他们各得了好,也品尝到了不同的苦涩。
更新于 2025-07-28 0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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