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着。
她将目光缓缓收回来, 直视着这段再次前往巴黎的道路——
已经进入春天, 整个北法的天气都很好, 蓝的天,白的云,阳光直射大地很通透,晒得人像被挂在晾衣绳上随风飘动的t恤。
“和今天的情况相反。”看了一会, 邱一燃语速很慢地说,
“那是一个雨天,我第一次出国, 坐了很久的飞机, 出来后又淋了雨,整个人都湿漉漉的,所以心情不太好,感觉自己像块进了水的饼干, 身体里面的甜分全部变成湿黏黏的不高兴。”
说到这里。
她停了半会, 又补充,“但那场雨让我印象很深刻。”
黎无回没有马上开口询问为什么, 而是耐心等待着她继续往下说。
邱一燃却突然没有再说话了。
黎无回觉得奇怪,往右边看了眼——才发现她很小心地把车窗降下来一点点。
邱一燃吹了一会风。
突然把手伸出了窗外。
像是为了更亲密地感受外面的风,她甚至把袖子都挽起来一点,整条白皙瘦细的小臂都露在外面。
邱一燃很瘦,皮肤是一种很久没见过太阳的病态白,青色的血管埋在里面,像树叶的脉络。
她闭上眼。
好像是将手和整个身体的脉络都伸在外面,仔仔细细地感受了一会。
又笑了一下,才说,“但和今天的情况也挺像的。”
“今天天气好。”黎无回说。
“但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出租车里面。”邱一燃给黎无回解释,
“然后我伸手去接了外面的雨。”
赤诚的爱
“不是已经因为淋湿变得不高兴了吗?”黎无回像个一本正经的大人,不理解邱一燃小的时候那些奇奇怪怪的举动,“结果还要去接雨?”
“这样说起来确实是挺傻的。”邱一燃反而笑了,
“但那就是我对巴黎的第一印象。”
“雨?”
“是五彩斑斓的雨。”
黎无回一怔。
“巴黎的确是光之城。”邱一燃其实对巴黎并没有什么偏见,
“我来之前,一直听说它包容,开放,能容纳很多梦想。来之后,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是那样,只是觉得,它的确不像其他被雨笼罩的城市那么阴郁,因为它身上的光总是五光十色,就连雨水看上去也是有颜色的。”
“这一点,就和假巴黎很不一样。”
最后一句似乎只是很随意的补充。点到为止,邱一燃没有说更多。
她将手慢慢从外面流经自己干涸脉络的风里收了回来,关了窗户,突如其来地想起一件事,于是便没头没尾地补了一句,
“不过那也是春天。”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邱一燃变得很喜欢春天。
这可能和大部分人的喜好恰好相反。
生活在城市里面的人,通常对春天很难有具体感知。因为它不像冬天,有标志性的雪和寒风,也不像夏天,因为充沛,因为火热,足够让人记忆深刻。
大部分时候——
它在冬夏之间,有时候像冬天,有时候又像夏天,存在感并不强。
但可能因为第一天是春天,因为对巴黎的初印象就是春天,因为觉得巴黎的雨在春天就会是五颜六色的……邱一燃也才对那些文学作品所赞颂的“春天”产生实感。
才会觉得,春天的雨,春天的风,春天的云……都和其他季节的不一样。
所以也才会觉得——
很多事情,陈腐的,残破的,不堪的,粗劣的……
一到春天就会拥有崭新的生命。
“不过那已经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邱一燃将窗户关上去,才注意到黎无回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于是也有些好奇地反问,
“那你呢?你第一次来巴黎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我?”黎无回语气漫不经心,“不太记得了。”
邱一燃不相信黎无回会不记得。
只是黎无回通常不喜欢叙述痛楚。
以至于她会用一种像是“看轻”的态度,来描绘过去,来评价自己。
邱一燃想了想,没有进行逼问,而是很平和地接受了黎无回的答案。
不过过了一会。
似乎是考虑到这是最后一天,黎无回静了静,却又主动开了口,
“我比你来得晚,那个时候我十八岁,正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所以觉得未来什么都会好的,也总是对自己很有自信。”
邱一燃坐正了些,想要认真倾听黎无回叙述过往。
但黎无回却对此并没有很多在意,她淡淡地笑了笑,语气仍然心不在焉,
“当时我和其他同期签过来的模特,一起住在公寓楼里面,不是之前那栋,是稍微好一些的复式公寓,刚到的那天晚上,正好有个同期模特成年生日,所以我们在一起喝了很多酒,最后醉醺醺地,这就是我来巴黎的第一天。和你不一样,我没有对生活,对雨有很多感受。”
“我记得,当时我打开窗户吹风,手里还拿着酒瓶,发现我们这幢公寓的窗户特别高,下面人影都缩得像是蚂蚁一样。”
“说实话,那时候我整个人都轻飘飘地,也很有自信,出国也好,未来也好,我都没有什么实感,但又在心里想,我好像蛮厉害,只要随随便便努努力的话,就真的可以征服巴黎了。”
说到这里,黎无回突然笑了。
好像是在嘲笑那时候的自己,又好像是如今时过境迁,再去回忆起年轻的自己,也没有像之前那么苛刻,“因为太近了。”
“太近了?”邱一燃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黎无回“嗯”了一声,
“其实那个晚上我对巴黎的印象还很好,因为只要打开那扇窗户,巴黎就在脚下,而我展开双臂,就可以直接把整个巴黎都抱在怀里。”
春日闻起来很温暖的阳光下,她停了几秒,对邱一燃轻轻笑了笑,
“这种想法是不是很天真?”
“不天真。”邱一燃注视着她,目光柔软地给出回应,
“其实你一直都是一个特别勇敢的人。”
从前是,现在也是。
黎无回并没有对她的评价作出回答。而是安静了一会,才慢慢地说,
“到后来,我就经常用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
表情倒是稍微松弛了些,
“不开心的时候,觉得辛苦的时候,就站高一点,打开窗户看一看。”
说到这里,黎无回还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反正看一看也不花钱,还可以让自己好过一点。”
她鲜少回忆起那段辛苦的过往,说出来的时候却像是在开玩笑。
邱一燃觉得口鼻发酸。
“你心疼我?”黎无回又笑了,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情绪。
“也不算是。”邱一燃低着眼,吸了吸鼻子。
黎无回“嗯”了一声,“别心疼我。”
停顿半秒钟,略微强调的语气,“我讨厌别人心疼我。”
邱一燃看着她略微绷紧的下巴,说不出更多话来。
现在回头去看——
其实她们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平衡,身份和职业一直是她们之间的敏感点,稍有不慎,就会牵连很多不必要的事情。
所以黎无回从不说苦,不说惨,也不表现任何委屈,就算是因为某些事情打碎了牙,在她这里永远只有往肚子里吞这一种方式。
平心而论,在那段不算太长的关系中,黎无回已经为了维护平衡而用尽全力,不需要为现在这个结果担负任何责任。
事情发展到现在,邱一燃错过了许多事。不过如今,她也没有再听更多的机会。
从安纳西到巴黎的路程,比她以为得要更短。
当时邱一燃还在沉溺在过去,没有反应过来,车就已经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有些茫然地抬了抬眼,便看到车窗外有些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城区。
车外树叶被春风哗啦啦地刮过,她闭了下眼,听见黎无回慢慢地吐出两个字,
“到了。”
-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邱一燃再回想起这一天,都无法描述自己这一刻具体是什么感受。
或许是因为这一路,她都在为这件事做心理准备,也早已接受这个结局。所以在真正到达之后,她没有因此产生很特别的情绪。
巴黎还是那个巴黎。
没有太多改变。
不会因为她的离开,或者她的去而复返有任何反应。
除了今天天气比较好之外。
邱一燃心平气和地想。
黎无回没有带她去到她从前很熟悉的那片街区,吃饭的地方离她所认知的巴黎很遥远,像是另外一个陌生城市。
以至于邱一燃觉得有些新奇,在整个过程中,都有些局促地打量着街上的一切。
她们吃的是不太正统的法餐,桌子摆在店外面,头顶是遮阳伞,罩着两个人的影子。
更新于 2025-07-27 18:05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