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黎无回呢?
她记得她们的车坏在了公路上, 正在等待救援, 然后她因为太冷睡了过去……
想到这里邱一燃瞬间冒出冷汗。
黎无回现在会在哪里?
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邱一燃眼皮都还没来得及完全睁开。
昏昏沉沉间一切都模糊,她努力撑扶着旁边的柜子想要站起来。
也就是在这时——
手肘被一双手牢牢锢住。
接着,那双手很直接地将她整个人都按了回去。
熟悉的触感。
只有这个人的手永远会这么凉。
邱一燃稀里糊涂地被重新按到枕头上,然后才发现——
自己是睡在像地垫一样的地方, 身上盖得很厚。只不过刚刚有些着急就胡乱把被子掀开了。
而黎无回就坐在她旁边的地垫上,抱着膝盖,微微低头注视着她。
女人背对着灯光, 所以看不清表情, 但看得清脸色有些发白。
应该也是今天吹多了风,长发已经干了,略微卷曲地贴在脸侧。
她在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黎无回。”邱一燃喊出这个名字, 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
黎无回沉默地注视着她,背对着光线, 脸部轮廓上淌着拙涩光影。
却不说话。
像是在竭力忍着什么。
邱一燃发着懵,无意识地眨了眨眼,“黎无回,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说着,她又从枕头上微微抬起了头,想要去看清黎无回的脸。
“为什么要找黎春风?”
黎无回终于发出声音,不过听起来似乎也很困难。
邱一燃的头重新落到枕头上。
她很费力地张开干涩的唇,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她不可能看着现在的黎无回,说自己也总是在梦里想念过去的黎春风。
她们比谁都清楚,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算了。”
大概是清楚她不会说,黎无回笑了声,像自嘲,
“其实我刚刚看见了,你一睁开眼就在找我。”
“我担心你。”邱一燃没办法否认这件事,“我不想你有危险。”
“我知道。”黎无回点头,“但我故意没有说话。”
邱一燃攥紧手指。
黎无回笑了起来,“因为我想看你要找多久,看你担心我、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想要找我,我还挺开心的。但我又怕你真的走到外面去,然后我又看见……”
“你终于看见了我,”说到这里,黎无回低着眼,“但看上去也并没有很开心。”
她自顾自地把话说完,
“然后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在找——黎春风啊。”
明明这是她自己的名字,咬字却特别模糊,像是陌生,又像是害怕稍微用力,就会扯出什么自己无法控制的东西来。
邱一燃喉咙干涩,“黎无回,我没有这个意思。”
“有这个意思也没有关系。”
黎无回终于抬眼看她,笑,“如果你要怀念从前的我,不用避着,因为我也不会觉得很难过。”
邱一燃说不出话。
黎无回却对这一切接受良好,语气平静地开始给她解释现在的状况,
“救援的车很久都没有来,你看上去很不舒服,正好有两个俄罗斯人路过,她们其中有一个是修车工,帮忙看了下,暂时修好了,但她们说我们最好去城市里更换零件。但当时雨又开始下大,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们现在附近牧民家里借宿。”
邱一燃缓缓点头,环顾着四周的环境,“我睡了很久吗?”
“没有很久。”
黎无回把她身上的被子盖回去,仔仔细细地将被角掖好,
“这里的牧民都是群居,有个稍微懂医术的帮忙看了一下,你没有发烧,可能只是太累了,又淋了雨,所以在车里睡了过去。但……”
黎无回的话突然断在了喉咙。
“但什么?”
注意到黎无回的话语之间有回避,邱一燃直接问。
然而不等黎无回回答。
她就已经发现了这个“但”字背后的端倪。
因为她看见黎无回旁边放着的伤药,以及那截靠在一旁的假肢。
邱一燃怔怔盯着那截被拆下来的假肢。
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腿。
黎无回静静地看着她,大概是欲言又止。
邱一燃动作很慢地把右腿蜷缩到和左腿一样的位置,轻轻地说,
“但,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你没有办法,所以只能拆了我的假肢?”
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怨怪。
也没有那一点残存的自尊心再次被暴露的愤恨,只有茫然和驽钝。
她在努力地接受、并且理解这种事情的发生——
就像正常人生病了需要测体温一样,她晕倒之后第一时间要被检查的,就是她那条被留下来的残肢部位。
当然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她也应当像其他能从中振作、并且走出来的人一样,接受她身体当中最丑陋的部位,会随时随地在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暴露在自己曾经最亲密的人面前。
过去发生的事情永远没有办法改变。最后能被改变的,只有人。
比起她的反应迟缓——
永远处在这件事另一个视角的黎无回,似乎比她更悲哀。
黎无回望着她,脸庞上被阴影深深地笼罩着。
好像已经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很多个世纪,才勉强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然后试图来整理这件事,
“我,你淋了雨,我怕,我怕你的,你的腿会感染,所以就只能拆下来……”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总是说几个字就难以继续,像是害怕,又像是太过小心翼翼去斟酌自己的用词,所以显得战战兢兢。
“嗯,我知道。”邱一燃尽力笑着说,“这是必要的状况,我没有理由去怪你。”
她不知道自己苍白的笑容在黎无回看来很无力,也很勉强。
“是没有理由怪我?”
黎无回垂眼盯着她,她和她的眼睛中间仿佛隔着很多堵墙——关于保护,关于责怪,关于怨恨,关于逃离的墙……
而她总是需要墙里面最精确的那一个答案,“还是不怪我?”
邱一燃错愕。
看到她眼睛里的迷惘,黎无回笑了,“那你还不如干脆就怪我好了。”
声音很轻,
“把怒气发到我身上,这样反而会让我比较好受点。”
说着,黎无回干脆从地上站了起来,移开视线,像是再也没办法望着她的眼睛,“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就自己来上药吧。”
她大概也有些不舒服。
走路的时候脚步也有些慢吞吞的。
“是不怪你。”
在黎无回掀开门帘走出去之前,邱一燃再次出声。
黎无回停住脚步。
“我不怪你。”邱一燃又重复了一遍。
她侧躺着,脸轻轻贴着枕头。
注视着黎无回被风吹得有些模糊的背影,轻声细语地强调,
“我不怪你,也没有理由怪你。”
她的态度很坚决。
而黎无回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她的话,只是站在门帘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知道了。”
然后就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毡房内只剩下邱一燃一个人。
她不知所措地盯着被放下来的门帘。
门帘很厚,不透光,看不到门外的情景。
但她还是知道,黎无回并没有走得太远,甚至就只是站在门口。
她在用这种方式陪着她。
从出车祸起。
她就从来没有让她面临过——自己醒过来时会独自一个人的状况。
邱一燃当然也知道。
她吃力地从床上撑坐起来。
看到旁边还摆着热水和热毛巾,以及刚刚黎无回旁边摆着的伤药,数量看起来比她自己带得还要多,堆了起来——
看起来不是她自己带的那些,应该也不是这附近的牧民能有的。
应该是……黎无回自己带在行李箱里的。
这么远的一段路,经过的大部分国家又都是冬天。
黎无回只带了一个行李箱。
因为她们这辆车的空间不大,而路途遥远,补充物资不可少,像帐篷,汽油,备胎,防寒被之类的。
所以她们只能尽量减少自己的行李,减免过后,连平时生活简陋的邱一燃,最后都还是带了两个行李箱,而黎无回只带了一个。
于是一路上——
黎无回很多需要用的东西都是现买的,衣服这些都是到一个城市再去换一套新的,也不管丑不丑,搭不搭,黎无回都只是随意地穿在身上,一些必要的消耗品也是到城市里再去补充。
实在不方便的时候,她都只能省着用。
更新于 2025-07-27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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