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纯白恶魔 第4节
首页
更新于 2025-07-10 09:37
      A+ A-
上一章 目录 到封面 加书签 下一章
    愿查尔斯先生牙口好,不然他能把先生伟大的假牙硌下来。
    大约是第四五天的样子,一觉醒来,乌鸦终于感觉身上松快了不少,能在小屋里一口气走三圈了。
    同时,伴随着痊愈,某种熟悉而玄妙的感觉也回到了他身上。
    有点像骨折的人刚拆石膏,零件是自己的,走路的本能还在,但刚迈开腿时不免有点陌生。
    他感受了一会儿,就任凭那条看不见的“腿”牵引着自己,走到了放“狗粮”的柜子前。
    “我看看……你要告诉我什么,老朋友?”
    木柜跟地面之间有个五公分左右的空隙,外面看不出异状,但乌鸦就是能感觉到底下有东西在喊他。
    他把吃水果罐头的长柄勺伸进去捅了捅,扒拉出一团黑黢黢的毛线。再仔细看,原来是个毛线娃娃的半成品,头已经绑好了,身体还没成型,看着有点瘆人。
    这干吗的?扎小人的?咒谁?
    正纳闷,乌鸦胸口忽然一阵悸动,左眼眶微微发烫,左眼视野一黑。
    昏暗的灯光下,他左眼的瞳孔慢慢变形成了六芒星形状,在虹膜上旋转起来,越来越快——
    他右眼所见仍是此时此地、空荡荡的小黑屋和诡异的脏线团,而左眼中,那黑乎乎的线团却一点一点褪去尘土,变回了原本的蓝色,露出一枚黑乎乎的小指纹。
    指纹上“长出”一只半透明的小手,随后是手臂、肢体、头颈……不到一秒钟,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了他面前。
    乌鸦左眼里,小孩正挣扎着挪向水管。
    她已经病得形销骨立,每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大概很想喝水,她盯着水管的眼神已经涣散,小手还是努力地往前伸着,突然不知绊在什么上,孩子失去平衡,摔倒了。
    乌鸦下意识地伸手,却只接到了一团空气,手从小孩身上穿了过去。
    他只能看着这条小生命挣扎着,最后一动不动了。
    那一瞬间,乌鸦的身体完整地将小孩的感觉复刻过来,他额角立刻浸出冷汗,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又白了几分。但他没动,分辨着那窒息缺氧的感觉,判断这孩子八成是死于先天性的心脏病。
    这时,他左眼里的画面定格,已经身在死亡国度里的孩子冲他伸出了手。
    乌鸦不需要任何指导,本能地接住。这一次他没有落空,隔着时空,他触碰到了熟悉的死亡。
    活人和死人交握的手上笼起一层阴影,乌鸦微微偏头,左耳畔响起沙哑的童音:“献给伟大的查尔斯先生的礼物还没做完。”
    乌鸦叹了口气。
    人死如灯灭,死者不能交流,这句话只是她遗留在世界上的回音,在乌鸦耳边反复荡着。
    “好吧,”乌鸦轻轻压下她的手,“举手之劳,我替你做完给它。”
    话音落下,那层笼罩在他手上的阴影化成一道漆黑的契约,一头扎进他手心。乌鸦猛地落回人间,左眼里一切幻象消失,瞳孔恢复原状,死者遗影杳然无踪。
    乌鸦捏了捏掌心,依稀觉得这只手攥过很多类似的契约,试着追忆了一下,依旧是毫无头绪。
    第4章 美丽新世界(三)
    乌鸦的手不算巧,好在线团的前任作者也不是什么手工艺术家。
    狗尾续耗子,他揣摩着小女孩的创作意图,把乱线揉搓成了一团巫毒娃娃。
    于是晚上查尔斯先生来查房的时候,就收到了患者的礼物。
    查尔斯先生大为意外,毕竟以乌鸦的智力,做这么个东西大概得呕心沥血。它感动极了,举着神神道道的娃娃手舞足蹈,被咒掉了好几根灰毛。
    嬷嬷没有加入这温馨的主宠互动,只是在旁边“刷刷”地擦着地。
    摩擦声里,乌鸦手心里无形的契约书消散了,他完成了死者的遗愿,并且在那一刻,得到了死者身上的某样东西。
    乌鸦想起来了,他的左眼能沟通死亡。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惊奇,好像本该如此,他甚至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只左眼的名字。
    它入档的学名叫“盗墓贼”……不过入的什么档来着?
    算了,想不起来。
    “盗墓贼”实在不好听,不像学名,像罪名,但想起它的时候,乌鸦心里涌起了淡淡的怀念。
    因为这只眼,他好像还得过一个花名——曾经有人私下叫他“白恶魔”。
    诱骗浮士德的梅菲斯特垂涎活人的灵魂,以实现他们微不足道的世俗欲望为饵,索取高昂代价。
    “白恶魔”身在世俗世界,索取死人的东西——只要死者断气的地方还有生前的遗迹,哪怕是一枚指纹,他都能以此为桥,偷窥他们死亡实录和遗愿。
    为死者实现遗愿,他可以得到他们身上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至于得到什么……
    不好说,挺随机的,而且不随任务难度改变而改变——运气好的时候,他可以得到一门有用的手艺,比如织毛衣;运气不佳时,对方也可能留给他一个“失眠”功能当遗产,他也只能骂骂咧咧地拒收。
    简单说,虽然都是“愿望”换报酬的买卖,但人家真恶魔是剥皮吸髓的资本家,他这个“白恶魔”是经常被无良甲方用破烂抵债的打工狗。
    不知道给他起这外号的人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觉得恰如其分——“白”肯定是“白瞎”的“白”。
    警察查命案大概用得着他这技能,就是不知道刑法还在不在世。
    那么这一次,那个叫“雪球”的小朋友用什么来付账了呢?
    “等等,”乌鸦一顿,“‘雪球’?”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去看嬷嬷,一看到人,脑子里就自动浮起对应的名字:伯爵。
    他就知道这笔“劳务费”是什么了。
    这是一种乌鸦没法“拒收”的馈赠——知识类的。
    因为知识是诅咒、是不治之症,一旦沾染上,就回不到“无知”的状态里了。
    雪球那孩子乳牙都没来得及换,在阳间略微落了个脚就离开了,知识也很有限,只比傻大个乌鸦强一点:她认得周围的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并慷慨地把她对世界的全部认知送给了他。
    “是笔好交易。”乌鸦想。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开始转着圈在医院里“接活”。
    可惜没遇到他能干的。
    病死在“浆果医院”里的基本都是孩子,多数还没到能理解“生老病死”的年纪,奄奄一息时,一心想的都是求生、止痛、病快点好。废物白恶魔爱莫能助。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死者点了歌,大傻子没听说过,不会唱;一个想吃橘子罐头,乌鸦试图替他吃,甲方不认,任务又失败。
    好在乌鸦平生无所长,只是肯放弃,他的人生……浆果生就俩信条,一个“好吧”,一个“不行拉倒”。
    因此虽然屡战屡败,他也不放在心上,依旧是每天没心没肺地混吃等死。
    又在“医院”逗留了三四天,先生宣布乌鸦痊愈,可以出院了,然后它老人家亲自牵着乌鸦穿过医院门口的窄路,走向稍小一些的门。
    别看这医院比猪圈还简陋,门禁和锁却充满了高科技感。
    乌鸦迷惑地跟着先生站在门前,觉得自己好像一步从中世纪农奴小屋踏进了星际穿越片场。
    只见先生站定,门上就射出一道红光扫过它全身,然后“嘀嗒”一声,身份验证通过,红光变绿,小门自动弹开。
    乌鸦越过先生的头顶张望,失望地发现,门那头依然是水泥窄路和监狱似的高墙。
    看不到风景,乌鸦只好研究带路的先生。
    虽然四肢比人粗壮得多,但鼠头人也是直立行走的,直立行走会带来不幸。
    解放双手的代价是脊椎、尤其颈部承受巨大的压力,所以鼠头人的颈部会比同等体型的真老鼠脆弱得多。
    先生的近视眼镜有遮光功能,连地下城这样昏暗的灯光都要遮……不知道是先生自己的毛病还是鼠头人都这样。
    要是后者,它们很可能像真正的老鼠一样畏光、视力不佳,硕大的耳朵和凸出的鼻腔就是用来代替视觉的器官,那么……地下城的公共采光就完全没考虑鼠头人的生理需求了。
    乌鸦垂下睫毛,眼神闪了闪——
    如果是这样,别说地面主宰不是鼠头人,伟大先生们在地下的地位也不高。
    这时,不远处传来音乐声和脚步声,乌鸦一抬头,就看见拐角处迎面走来一个戴着大檐帽的鼠头人。
    不知道这是要组织春游还是怎么,“大檐帽”爪持口琴,一边走,一边吹着轻快的小调。七八个小胖墩跟在大檐帽身后,初生的小鸭子似的,亦步亦趋。
    胖孩子们都欢天喜地的,小六也在其中。
    “查尔斯叔叔。”大檐帽看见他们就放下口琴,跟查尔斯打了招呼,又伸出毛手轻轻拽了拽乌鸦的头发,“你好啊,小仙子。”
    乌鸦端着智障脸沉默——花名越来越多,他快记不住了。
    一看见大檐帽的毛脸,雪球小朋友留给他的知识就装备上了,乌鸦立刻知道,这只鼠头的名字是“索菲亚”,查尔斯先生的侄女。
    鼠头人声音都很尖,体型也都差不多,其实在乌鸦看来,它们就跟真老鼠一样,身上不需要打马赛克的地方都看不出公母。
    但神奇的是,它们的着装和举止居然有明显的性别区别,“大檐帽”小姐索菲亚穿了裙子,见了先生,它还会拎起裙角,用复古的曲膝礼打招呼。
    鼠小姐手短,曲膝也够不着自己的裙,只能先弯腰拽起一边,再去捡另一边。假如碰到的熟人多了,它可能得哈着腰捡一路,乌鸦想象了一下,感觉那画面堪比带孝子答谢亲友。
    这么做作打扮和动作,不像鼠头们自己发明的,更像是从某种外来文化里生搬的糟粕。
    乌鸦低下头,方便一米五的大檐帽小姐玩他的发梢,想着罐头神秘的十进制,给这不知名的强势文化勾勒出了大致轮廓:高度类人,但绝对不是人,毕竟就算是老鼠也不会崇拜自己养活的家畜;人可食的罐头有配料表,但没有营养成分,可能意味着该种族与人类的食谱大相径庭。
    而且社会制度很封建。
    他往地下城上空瞥了一眼,心说:“什么品种的妖魔鬼怪?”
    灰耗子叔侄也很温馨,先生对侄女一放学就回家干农活表达了赞赏。
    “反正我也爱这些小东西,”大檐帽快乐地说,“要不是奔着‘地上’的身份,上个什么猫学?我早回来继承你的养殖场了。”
    “真见猫,不许说脏话!”查尔斯宠爱地在大檐帽后背上掴了一巴掌,“快去吧,年底了,要排队呢。”
    大檐帽吐了吐舌头,又拿起口琴,招呼着胖墩们走。
    “乌鸦拜拜。”队伍里的小六朝乌鸦挥手。
    “乌鸦拜拜!”
    其他胖墩们也跟着叫,蹦蹦跳跳地跟上大檐帽。
    “多能干的姑娘,”先生欣慰地看着侄女和小胖墩们的背影,“多活蹦乱跳的肥雏们啊。”
    说完,先生扯起尖嗓子,伴着远去的口琴声唱起赞颂生活的歌——
    “这里的光不落天际,嘿唧唧嘿唧,
    这里的水永不停息,嘿唧唧嘿唧
上一章 目录 到封面 加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