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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成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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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5-07-17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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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上次不小心抱住谢知止以后,蛮蛮便仿佛触碰了他的什么忌讳。她一连几次托着书本和疑难题去寻他“请教学业”,都没找到人。倒不是避而不见,只是他总有种巧得过分的理由:今早已出门、午后有客、一次两次还罢了,次数多了,连谢绮都讶异道:“表哥不至于这么忙吧。”
    蛮蛮想了想,这日天色清朗,她拎着书卷与亲手做的小点心,让谢绮带路一早便守在了谢知止常用的小书斋外。门未关,屋内隐约传来落笔沙沙声。她捧着本《杂记》,还贴心地带了一盒点心、一壶茶,见门未关,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她手指轻轻扣了两下门框,软声唤了句:“知止哥哥?”书内人停了笔,抬眼望来。他今日着一袭浅色长衫,坐在窗边,光影半掩,眉眼映着晨光,更显温润清隽。只是那眼神,神情克己。听见动静,只稍一侧首,目光落到她身上,语调平平:“有事?”
    蛮蛮走了两步,站在门槛边,眉眼弯弯,声音像奶酪糕一样甜:“我都好几日没见着你了”她顿了顿,又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垂下眼帘,小声道:“也不是故意叨扰……只是想着若还有机会听你讲讲书,便……来了。”
    谢知止听着她语气带笑,却并未显出多余情绪,只温声应了句:“既然如此,进来吧。”蛮蛮像得了允诺的小猫,轻轻应了声“嗯”,步子也轻快了些,绕过案几,在一侧椅子前站定。她没急着坐,而是眨着眼抬头看他:“可以坐这儿吗?”
    谢知止合上案上的册子,起身去一旁的茶架前,动作从容,丝毫不显急促。他拈了盏素白瓷杯,斟入一盏温茶,回身将茶盏放在她面前的案角上,声音温温:“坐吧。”她便小心落了坐,动作极轻,裙摆拢得整整齐齐。手里那本书也规规矩矩摊在膝上,乖巧得不得了,指尖不自觉地落在杯盏边缘,却没有碰,只望着茶水清浅、浮着微光。
    “这《杂记》二十九篇,乃是礼制条目之外的补注之文,偏重于训诂与记述,多记旧礼之遗例,需结合《仪礼》对照理解。”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偏头看她:“你说不明白的,是哪一段?”蛮蛮连忙低头翻书,小声道:“这一段……‘天子祭日于朝,祭月于夕,诸侯皆如之’。我不懂,为什么是‘朝’和‘夕’,和日月时辰有关吗?”
    谢知止点了点头:“这是古人祭礼时‘取类比象’之法。日出于东,故祭日于朝;月出于夜,故祭月于夕,顺天时以行礼,是为正道。”他说得不快,音调沉静,略一停顿,便又往下解释:“后一句‘诸侯皆如之’,乃是沿袭天子之法,重在等级明确。你若回去读《曲礼》中的‘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便可一并贯通。”
    他说完,又将她略显凌乱的书页替她抚平,语气平淡:“记得圈注,但不要乱写。”蛮蛮连忙点头应下,眉眼低垂,嗓音细细的:“我记住了。”她低头抄写时,谢知止又端起自己那盏茶,静静地饮了一口。那一刻静极了,只余翻页的窸窣与茶香微暖。
    一炷香后,他合上书卷,眼尾掠过落地斜阳,淡声道:“时候不早了,夏姑娘若无旁事,便先行回去罢。”蛮蛮听得出那是送客的意思,嘴角一弯,眼底却翻起个小小的白眼,装什么清高,早晚有一天你会求她别走。
    但是明面上起身时动作仍旧规矩,最后将那盒点心轻轻放在他案边:“是我昨日做的桂花糕,听谢绮说你喜清淡,不知合不合口。”
    谢知止看着那盒点心,微一点头:“多谢。”她似是得了什么承诺,笑得越发软软糯糯,屈身福了一礼才离开。她嘴角扬着,强撑着笑意地同他告辞,看似乖巧懂事,实则眼底浮着一层压也压不住的闷气,连声音都软得发虚。谢知止垂眸,淡淡应了声,未置一词。
    明显略有不高兴的蛮蛮还要笑的虚假,  心中不禁嗤笑:演也演得不尽心,倒叫人看了碍眼。她到底还是太心浮了些,心思都写在脸上,却妄想拿这点拙劣的小聪明来哄骗他,破绽百出。
    人走后,书斋重归寂静。谢石入内。那套棋盘棋子被悄悄收起,椅子也被换下,茶盏重新洗净,桌面整肃如初。
    连她留下的那盒桂花糕,也原封未动地送去了下人房中。谢知止仍坐在窗边,手中笔杆一旋未落。远处火盆轻烟袅袅,像是焚了什么。
    他没说话,只淡淡地扫了一眼新换的椅垫,片刻后,声线极轻:“看紧点,以后她来拦住”
    谢石应了声“是”,悄然退下。公子一向洁癖,厌人碰他物。往日偶有见客,皆设在书房,因此不曾多言。但这处,是他的私院书斋,旁人不得入的地方。方才夏蛮蛮不仅坐了他常用的椅子,还触了茶盏与书卷……他未发作,已是极限。心中之恼,可想而知。
    就在蛮蛮以为两个人更近一步的时候,谢知止又是开始对她避而不见,明明上次见面都没有过分接触,看来他心中对自己还有防备而不是因为自己触碰,自己必须想办法再见他几次。
    就在她开始琢磨下一招该怎么走时,谢绮闲聊时不经意道出一句:“我表哥最近在找一幅叫《双溪晚照》的旧画,好像是先祖留下的旧藏,不知怎么弄丢了。”蛮蛮眼睛一亮,当即转身就回了书房。
    她把整整两个书柜的画稿册子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本角落泛黄的画册里找到那副她小时候临摹过、如今早忘在脑后的画。她小心翼翼地将画裱好,又绣了个素白的帛囊装进去,交代桃儿:“等知止哥哥回府,你悄悄守在门边。只要绮绮缠着他说话,你便来通知我。”
    桃儿愣了愣:“姑娘是想……”“我只是想帮个小忙嘛。”她眼睫一垂,唇边笑意甜得恰到好处,“反正知止哥哥那么忙,若我不主动一点,他怕是永远也不会看见我咯。”
    蛮蛮从来没有在桃儿和谢绮面前隐藏过自己的心思,反而故意多次在他们面前表达自己对谢知止的爱慕之心,还请求她们帮自己保守秘密。谢绮的心思根本不在谢知止身上,甚至恨不得蛮蛮将谢知止勾搭走,这样母亲就不会总是想着将自己嫁给表哥。
    等到桃儿通知蛮蛮的时候,蛮蛮从花园后门绕进来时,正值午后,阳光从屋檐边倾泻而下,照得地砖缝隙都泛着白光。她手里提着一只小小的漆盒,盒盖还覆着一层淡绿的罗布,走得不紧不慢,一副是来送什么小玩意儿的模样。绕过竹林时,她脚步忽然顿住,望见一人正从侧廊方向走来,长身玉立,穿一袭素白直裾,袖口宽敞,执着一卷未展开的纸轴。蛮蛮像是没料到似的,一愣,随即一低头,像是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嗓音软糯:“知止哥哥”他停下步,眸色平静,语气却温和得一如既往:“夏姑娘。”
    她走上前,眼睫轻颤,像是不敢直视他,又小心翼翼道:“我听谢绮说您最近在找《双溪晚照》正巧我这儿有,是我师父早年赠我的,我想着……或许能帮上点忙。”
    说着递出手里的东西,谢知止打开一看正是《双溪晚照》,谢知止没有立刻接,只静静垂眸看着她手中的卷轴。片刻后才抬手,将帛布接过,动作极轻,指腹在帛角微微一顿,才慢慢摊开。画卷展开,正是他寻了许久的《双溪晚照》。虽非原件,却摹得极其用心,山石有骨、水色有意,笔法清峻,气韵尚存。他望了片刻,指尖不动声色地收紧了些。眼底微光流转,却只是一瞬即逝。
    很快,谢知止便将画卷重新合起,动作一如既往的从容温雅,语气更是无懈可击的平和:“夏姑娘心意可贵,只是这画毕竟是你师赠之物,留作念想更好。”
    蛮蛮抬起头,怔了怔,仿佛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半晌才强撑着笑了笑:“可我留着也无用的。”谢知止神情未动,只温声应道:“正因如此,才更应妥善收好。”他将画卷重新递还过来,修长的手指停在她面前,掌心朝上,姿态优雅又克制。
    蛮蛮没动,只怔怔看着他的手,像是想说什么,终究咬了咬唇,低声“嗯”了一下,把帛卷接回怀中。
    谢知止以为她就此作罢,转身正要离开,她却忽地又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卷略小些的帛卷和书签,像是憋了好久才终于鼓起勇气似的。“那……”她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一些,软软的,“这个是我自己画的,也不值什么”
    她顿了顿,眼神倏地一闪,倔强又有点委屈地看着他,“但我可是画了好几天,手指都磨破了的。”说这让谢知止看自己手心的泡。
    谢知止低头看向蛮蛮的手心,那只小小的手掌柔软白嫩,掌心却结了几处细密的水泡,破了皮,泛着微红的痕。他视线一顿,终于看向她手中那幅画。画上是一位着素衣的男子,立于水阶之畔,山水之间风起云动,男子背影清冷、身形修长,一缕乌发垂落被风拂起。虽不见正面,单是轮廓与神姿,已让人一眼认出,那人是他自己谢知止。
    那书签约半指宽,长不过掌心,底色是月白竹纹,上头细细描了只团坐着的小猫,毛发绒绒的,尾巴圈成一圈,乖乖地望着一粒掉落的纸丸子。笔致清疏,线条却极有神韵,末尾还落了一枚小篆“谢”字,点如春水初融,尾钩处沾着一点金粉,像是不小心落上去的,却又恰好点在小猫眼角,添了几分灵气。
    谢知止他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缓缓将那幅画和书签收了起来。“我收下了。”语气温淡,但声音却低了几分,似乎藏着一点无奈。
    蛮蛮抬头望着他,眼神带着一点怯怯的小心,又软声唤道:“知止哥哥。”
    她眼睫轻颤,像是忍了又忍才开口,嗓音细得几乎融在风里:“那我以后……还可以问你课业吗?”
    她说完这句,像是担心他会走,忽然伸手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晃了晃。谢知止的手果然如她所想——凉的,骨节分明,修长而干净,掌心薄薄一层茧,像是常年执笔,却又带了几分剑意的冷硬。但是比起自己的粗上很多又带着茧,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用一下,肯定会很舒服很爽,她不抬头,但余光却在打量他的反应,谢知止没有抽开,便说明她还有机会。声音轻得像是猫在喉咙里打呼噜,软又黏,像是撒娇,又像诱哄。
    “你那天,是不是生气了……”她抬头望他,眸子里带着点不确定的小心翼翼,“我不是故意的……”谢知止低头看着那只抓着自己手的纤白小手,眉心微不可察地拧了拧。
    谢知止,在她掌心贴上来的瞬间,那动作又轻又软,像只小猫用爪子拱了一下他指节,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她的手很轻,软得像是春日刚化的雪,但是却是温热的,像是肉垫子软乎乎的。他盯着那只白嫩纤细的手,那点温度仿佛从皮肤渗进骨头里去,停在那里,蛮蛮却像毫不知情一般,又轻轻晃了晃他的手,像哄,又像撒娇地催他回答。
    谢知止微顿,垂眸看着,看着那只白净纤细的手,眼中却没有一丝温意。懂得用哭腔和可怜取信于人,小戏子,把“柔弱”当成武器的戏子,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像在打量一件摆错了位置的精致玩物,他懒得拆穿她,反正,戏他懒得拆穿她,反正,戏子,就该演得久一些,才有趣。
    但他脸上神情并未显露不悦,语气依旧温和平静:“没有生气。”他稍稍停顿,语调像是劝哄:“这些日子确有要事才未见你。夏姑娘不要误会,放心,以后课业有空我还是会给你讲解的”话音落下,他那只被她握住的手忽地动了动。他没有立刻抽开,而是先低垂着眼,静静地看着两人相握的指节。良久,才微微收紧指尖,然后缓慢地、极克制地抽了出来,动作极轻,却又干净利落。
    谢知止眼底情绪无波,片刻后才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字字分明:“如果夏姑娘没别的事,那我就不耽搁你了。”他顿了顿,神色从容,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若日后你不在,需传话之事,可交由谢绮转达,无需……特意见面。”话说得极有礼数,连停顿都恰到好处,表面温和,实则像一扇缓缓关上的门,留着缝,却不让人再近一步。
    蛮蛮一时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轻轻应了声:“……嗯,好。”她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眼里那点笑意一点点敛起,只剩一丝浅淡的意味不明。
    谢知止长身玉立,脚步一丝不乱地穿过曲折林道,指尖却在袖中微微收紧。今日日光并不毒辣,可他唇角的线条却冷得像是雪中冰刃。谢石抱着那副画,一路小心翼翼。他记得很清楚,上回也是这位夏家小姐,因着失足“无意”扑了谢公子一身。谢知止当时并未多言一句,只是转身吩咐他去马场捡了整整一个月马粪。
    谢知止立于道中,身形笔直,负手而立,未曾回头,声音却清晰落下:“不准再有下次。”
    语气极轻,像是风中拂过一枝素梅,清冷、无波,却叫人背脊发寒。谢石骤然僵在原地。
    他当然明白,这是对他说的,不是命令,而是警告。若还有下次,哪怕那位夏小姐真是踩空、绊倒、失足,若再碰到谢公子,自己便不必再在谢府里讨活路了。
    谢石悄悄握紧手中那副画轴,指尖微颤。画没扔,手却抖得厉害那张温文清朗的脸下藏着的,是千钧怒意未发,似雪岭深处,一点风吹草动便是万丈雪崩。
    回到院中,谢石老老实实的去准备热水,回到院中,谢石老老实实地去准备热水,动作一丝不苟,连脚步都比平日更轻几分。谢知止未言一语,径直走入内室,褪下外袍挂于衣架,乌发散落,落在颈后一寸肌肤上,衬得整个人愈发冷白如玉。他坐于书案前,修长的指节缓缓解着袖扣,神色如常,目光却落在角落的一物上。
    谢知止目光落下,静了片刻,才抬手将画取来,轻轻展开。纸上是那少女描出的临水倩影,是他。背影立于石阶,衣袂清远,鬓发随风轻拂。他望着那画,指腹摩挲在纸上那一缕垂发处,神色未动,却不知不觉地按紧了几分,纸面微微起褶。半晌,他低声笑了一下。笑意极轻,像什么极荒唐的东西被触及。他将画缓缓卷起,重新收好,
    谢知止洗手,洗得极为认真,水声潺潺,冷水不断淌过指缝,像要洗去什么肮脏的痕迹。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指节泛红,腕侧甚至有些擦破皮,仍未停手。帕子递上来时,他才缓缓擦干手指,语气一如既往的清淡:“将这个烧……”
    话未说完,他目光一偏,扫向案上的画。他顿了顿,眉峰几不可察地拧了一瞬,继而声音轻下去,几乎听不出起伏:“……算了,放密室,书签你处理了吧。”
    谢石心里明白,若是寻常物件,早就像往常那样随意处理了——不是扔了,就是赏给底下哪位做活的小厮小婢。但这副画不一样。那是公子的画像。可画中之人,清冷矜贵,几乎与真人无二。此物既画了主子之貌,自然不能随便流落出去。若是扔了,怕有心人捡去惹事;若是送人,谁敢拿谢知止的画像私藏?至于烧了……公子活得好好的,这等事听着就不吉利。
    思来想去,谢石只能将画密封卷起,收进那间地窖里。那是谢知止亲设的一处密室,锁得极死,里头放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可见人的。他忽然想,若夏小姐再这样下去,恐怕真活不长。
    谢石抱着画像向密室走去,密室设在静心室中。那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小屋,檐下垂着竹铃,屋前有一汪小池,几尾白锦鲤懒懒游着,看上去安宁、温雅、风月无波。
    可谢石越接近,越觉得心跳加快。他熟练地推开静心室的门,屋内点着一盏昏黄长明灯,一尊白玉雕成的大威德明王立于屋中央,神容慈悲,衣纹流转,眼角弯度俯视着一切。
    谢石先将手中画像小心收进衣袖,随后俯身,先转左边烛台三圈,再转右边五圈。
    “咔哒——”雕像缓缓后移,露出一条幽深石阶,黑如兽口,直通地下。他屏住呼吸,缓步而下。地窖幽冷,阴风似从地下骨缝中渗出。他不敢朝两侧看去。两边墙上悬着的,是一具具小巧精致的标本:狸猫、老虎……皮毛洗得干干净净,眼珠被换成黑曜石,滴溜溜地睁着,像是在注视,又像在嘲弄。
    它们曾一度受尽宠爱,吃的是公子亲手拌的食,每日陪伴公子,但当它们某日忽然“不听话”了,或是老了、病了、受伤了,便被他亲手剖开、抽骨、掏心,再一点点缝好,做成标本。
    谢石背脊发凉,额角渗出冷汗。谢石记得,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公子还未出门学艺,只是个十岁上下的少年,还未长成如今的清冷模样,却已生得白净俊逸,说话轻声慢语,行事一丝不苟,连拿茶的姿势都规规矩矩得像书里人。
    那时,他养了一只猫。一只极通人性的纯白长毛猫,通身软绒雪白,只有尾尖一点点浅灰,生得极乖巧。是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小猫崽,总是偷偷流进院子里,每日各种粘着公子。那猫喜欢趴在他膝头打盹,起初公子并未表现的多喜爱,随着它蹭了第二次,第三次,公子终于让他把小猫拿进院子里养并且起了名字叫听雪。
    从此,那猫日日随他上下,冬日他会亲手将它抱进暖阁,夜里也时常放在窗前听风,有时候偷偷半夜溜上公子的床枕在公子的身旁睡觉,公子也为责怪过。谢石至今记得,那猫极静,不叫不闹,只喜欢在公子身边咕噜咕噜的求抚摸并不亲近旁人,有时候还会对公子以外的人哈气伸爪子,可惜,听雪的命,终究太短。
    是谢夫人不喜。她说:“男儿志在四方,怎可日日抱猫?玩物丧志,成何体统?”谢公子垂眼听着,只淡淡应了一声:“是。”第二日早朝之前,谢石和少爷在前院回廊远远瞧见了那个场景,一位家中的表少爷站在廊下日光中,怀里正抱着听雪。他低头亲了一下猫的额心,那只猫轻轻喵了一声,极为亲昵地舔了舔他手指,这是谢夫人准备让表少爷将猫带走。
    公子面无表情的看着,然后当天晚上它便被捏断了脖子,没有血,也没有挣扎。少年捧着猫软下去的身子,神色寂静,像在擦拭什么不值一提的灰尘。
    听雪死后,当夜,谢知止便关在静心室做了一夜。第二日,谢石奉命去送茶,刚一推门,就看到那只“猫”已经坐在案前了。白毛蓬松,姿态温顺,双眼却被换成了黑曜石珠子,瞪得笔直。
    谢知止坐在旁边,正用丝巾细细擦着刀刃。少年淡声说,“还去蹭旁人衣摆,既然留不住了,那就留个样子吧,这样可以永远陪着我了”他说这话时,语气温和极了,像是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谢石自那日起,便再也不敢以“心软”二字去揣度这位主子了。
    谢石走进密室,左右找了一个空位,小心避开地上几只木匣,找到一处空木架,将那副画收入其中,又用帛布包好、封蜡,标了一枚“夏”字的小签,才快步退了出来。画像旁边有一簇白毛,如果有人从侧面看去,在这满室阴冷与血腥中,那毛色洁净得有些刺眼,仿佛刚洗过一般,软软地贴着一尊小巧的标本身体,身形不大,毛色纯白,尾尖有一点灰,眼珠是黑曜石做的,圆圆地睁着,静静望着前方,像是在等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那是“听雪”,画像与标本并排而立,就像是那只猫正调皮地扑在画卷上,毛爪轻搭,乖巧又安静。仿佛它还活着。和谐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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