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会大厦外,人声鼎沸,黑压压的人群像涌动的潮水。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燃烧的燥热。
镁光灯在阳光下疯狂闪烁,交织成一片刺目的白色光网,捕捉着台阶上那个身影的每一寸细节。
和连溪站在那光网中央。
纯黑的手工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勾勒出青年挺拔如松的身形。
那张曾被无数人私下议论过过于“少年气”的脸庞,此刻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冷峻的质感。
眉骨清晰,鼻梁挺直,薄唇习惯性地抿着,唇角微微下压。唯有那双眼睛,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旧日的清亮底色,只是被历经淬炼的沉静与锐利牢牢覆盖。
一个记者几乎将话筒怼到他面前,言辞犀利如刀:“和院长!新经济政策草案中关于全民基础生活保障的条款,预算缺口巨大!惠民党内部也有反对声音!您如何确保承诺的‘每一个家庭衣食无忧’不会沦为一句空话?”
喧嚣的浪潮在问题抛出瞬间有了短暂的凝滞,千万道目光聚焦在他脸上,带着怀疑、期待、审视。
热浪裹挟着汗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和连溪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攒动的人头,越过那些闪烁的镜头,望向更远处模糊的城市天际线。
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开口时,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嘈杂:
“预算,从来不是无法解决的难题。”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难题在于,是否真正将民众的福祉置于首位。我今日在此,以我的职位和声誉起誓,此诺必践。每一个桦棱国的家庭,都将享有免于匮乏的自由。”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狂热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议会大厦的穹顶。无数手臂挥舞着,脸上洋溢着对和他的崇拜信任。
镁光灯再次疯狂炸响,将这一刻的和连溪定格成传奇的剪影。
他微微颔首,转身,将那震耳欲聋的声浪隔绝在厚重的大门之后。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争论正如预料中般上演。
“……全民基础保障?荒谬!”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议员猛地拍桌,唾沫横飞,“这只会助长民众的惰性和贪婪!国家的财富不是用来养懒汉的!”
“呵,王老说得轻巧!”对面一个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冷笑着反驳,“惠民惠民,惠的自然是‘民’!羊毛该出在谁身上,还用问吗?不去掏那些富商的口袋,难道掏我们自己的?”
他环视四周,寻求着某种心照不宣的认同。
“掏?怎么掏?课重税?还是直接抢?”另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插进来,“别忘了,他们的钱袋子,也是支撑我们坐在这里的基础!逼急了,鱼死网破对谁有好处?”
争吵声浪越来越高,充斥着赤裸裸的算计和推诿。
利益的天平在每个人心中反复称量,唯独“民众”二字,轻飘飘地悬浮在话语之外,成了最空洞的符号。
总统崔松坐在主位,手指交叉放在桌上,像个耐心的泥瓦匠,听着砖头互相敲打的声音,偶尔抬起眼皮,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深谙此道的圆滑。
等争吵的火焰渐渐显出疲态,他才清了清嗓子,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好了,诸位,都是为了国家。吵来吵去,伤了和气也于事无补。”他目光转向长桌末端一直沉默的身影,“连溪,你的看法呢?政策是你牵头制定的,缺口怎么补,想必你心里有数。”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或审视,或探究,或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忌惮。
和连溪一直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那份印着鲜红“绝密”字样的政策草案书页。
那上面每一个冰冷的数字,背后都牵动着无数人的生计。
四年,足以将曾经那个少年彻底埋葬。
他见识了太多冠冕堂皇下的卑劣,太多理想主义在现实面前的粉碎。
他早已不再天真地相信任何人心中纯粹的“公义”,包括他自己。
当他在那份关于某人最终处置意见的绝密文件上签下“特殊监管”四个字时,他就亲手给自己戴上了枷锁。
那个本该在最高级别监狱里度过余生的罪犯,此刻正安然地待在他家里那间阳光充足的“疗养室”里。
同谋者,有何资格审判他人?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缓缓扫过一张张藏着各色情绪的面孔。指尖在纸页上轻轻一点。
“缺口,可以拆解。”
“第一,分阶段实施。将全民保障的核心目标拆解为叁期五年计划,预算压力逐期释放,给经济结构调整腾挪空间。第二,开源。”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投向刚才反对掏“自己”口袋的中年男人,“针对跨国资本、离岸避税和垄断性行业,加征专项‘社会共济税’。税基精准,税率阶梯,确保负担落在该落的地方。”
他又转向那个花白头发的老议员,“同时,对现有福利体系进行效能评估,剔除重复、低效、舞弊项目,优化支出结构。第叁,节流。”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崔松脸上,“削减政府非必要开支,削减军费预算中用于对外干预的部分,优先保障国内民生。以上叁点并行,缺口可补,承诺可践。”
清晰,冷静,精准。剖开了看似无解的难题,给出了一个让各方都能勉强接受的方案——
既没有动某些人的奶酪核心,又拿出了具体可行的路径,还巧妙地将“节流”的责任部分推向了崔松必须掌控的领域。
长桌上一片短暂的沉默。反对者一时找不到新的攻击点,支持者也松了口气。
崔松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带头轻轻鼓掌:“好!思路清晰,切实可行!就按连溪的方案细化执行!”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带着复杂的意味。
和连溪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重新垂下眼帘,仿佛刚才那番足以左右国策的发言与他无关。
在无人注意的桌下,他修长的手指悄然滑入了西装内袋,触碰到了冰凉的手机金属外壳。指尖滑动,屏幕无声亮起。
一个隐蔽的监控画面跳了出来——家中的客厅。
画面里,女人穿着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家居服,侧身蜷在宽大的L型沙发深处。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傍晚渐次亮起的城市灯火,霓虹流光映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上。
她正对着前方巨大的电视屏幕,光影在她眼中明明灭灭,却映不出丝毫波澜。
那神情,像一尊被精心摆放在橱窗里的昂贵人偶,美得惊心动魄,却也空洞得令人窒息。
屏幕的光线在她脸上静静流淌。她似乎看得很专注,长长的睫毛偶尔轻颤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然后,毫无征兆地,那点细微的颤动也停止了。
她原本微微抬起的头,一点点地歪向柔软的沙发靠背。
眼皮沉重地合拢,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她睡着了。
像个在陌生旅途中疲惫不堪的孩子,卸下了所有冰冷的防备。
和连溪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客厅恒温系统设定的温度,对睡着的人来说,有些低了。那薄薄的家居服,根本挡不住凉意。
画面外,议员的争论还在继续,那些关于财富、权力、平衡的噪音,此刻显得无比遥远。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似乎能隔着冰冷的玻璃,感受到她皮肤上可能泛起的凉意。
最终,他只是锁上了屏幕,将那片柔软的脆弱重新关回那个寂静的牢笼里。
----------
社科院的院长办公室占据着视野极佳的高层。
窗外是帝都钢铁与玻璃构筑的权力森林,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建筑群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边。
办公室内却只有一种色调——冷硬的灰与白。线条简洁的办公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和连溪坐在宽大的黑色皮椅里,脊背挺得笔直。他刚刚在光屏上敲下新一季度的社科研究与发展规划纲要的最后一个字符。
他随手点开秘书处同步过来的下属工作报告合集,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一行行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下颌线冷硬的弧度。空气里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
蓦地,他滑动的手指停住了。
目光锁定在一组数据对比上。
他的眉心拧起一道细微的折痕,指尖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调出原始数据源。
几秒钟后,他拿起内线电话,按下快捷键。接通的声音只响了一下,对面立刻传来秘书毕恭毕敬的回应:“院长您好。”
“把负责‘基层精神卫生资源缺口’报告第叁部分数据核查的人,叫来。”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平静。
电话那头似乎窒了一下,随即才传来回答的声音:“是,院长!马上!”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敲门声响起。
“进。”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
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穿着熨烫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额角却渗着细密的汗珠。
他脸上堆着过于用力的谦恭笑容,眼神却掩饰不住地慌乱。他叫周明,在社科院干了近二十年,算是个资深研究员。
“院…院长,您找我?”周明的声音有些发紧,双手不自觉地搓着。
和连溪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光屏上那份报告错误的位置。
他抬起手,鼠标在屏幕某处轻轻一点,一个红色的高亮标记瞬间圈住了那组刺眼的数据。
“周研究员,”他开口,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解剖般的精准,“报告第叁页,区域B与区域C的精神科医师千人比数据对比。你的原始依据,是什么?”
周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凑近屏幕,努力辨认着被圈出的数据,额头上的汗更多了。“啊…这个…院长,这是…是根据上季度卫生署的公开统计年鉴…”
“哪一年的?”和连溪打断他,终于抬眼看向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不带任何情绪,却让周明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
“是…是去年…去年的年鉴!”周明急忙道,声音拔高了些。
和连溪轻轻摇头,指尖又在屏幕上划了一下,调出另一份文件。
“卫生署今年叁月已发布最新修订版年鉴。区域B的千人比,因新医院投入使用,从0.15提升至0.21。区域C因医师流失,从0.18下降至0.12。”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实质般钉在周明脸上,“而你报告中引用的,依旧是修订前的旧数据,且对区域C的下降趋势只字未提。更荒谬的是,”他的声音陡然下沉,“你竟然用修订前的错误数据,推导出区域B资源‘相对过剩’的结论,并建议削减其预算?周研究员,你的工作态度和专业水准,是何时退化到连基础数据核查都敷衍了事的地步了?”
每一句质问,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周明脸上。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辩解不出来。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而窘迫的喘息声。他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所有试图粉饰的借口都在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前化为齑粉。
“我…我…院长,我…”他语无伦次,头深深垂下去,肩膀垮塌。
“报告重做。”和连溪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比刚才的质问更令人窒息,“明天下午五点前,带着准确的数据和修正后的分析,放到我桌上,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出去。”
“是…是,院长!”周明如蒙大赦,又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门板隔绝了那个狼狈的身影。
门外秘书处的小隔间里,几颗凑在一起的脑袋瞬间分开,彼此交换着心有余悸的眼神。
“…太可怕了…周副研那脸色,啧啧…”
“谁说不是呢…新数据年鉴我们都传阅过,他肯定是没仔细看就照搬旧的了…”
“…院长这眼神…在他手下干活,真是喘气都得小心…”
“…就这性格…啧…也不知道谁受得了在家跟他过日子…”
-------------
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
和连溪驱车驶过流光溢彩的街道,最终停在一家宠物店门前。落地玻璃窗内,暖黄的灯光烘托出一片温馨安宁的景象。
店长早已恭敬地候在门口,见到他下车,立刻迎上前,腰弯得很低:“和院长!您来了!快请进!您吩咐留意的猫,今天刚巧到了一只,品相性情都极好!”
店内的店员们也瞬间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带着敬畏与好奇。
和连溪微微颔首,走了进去。空气中弥漫着宠物香波的气味。
店长殷勤地将他引到一处独立的展示区前。
一只小小的银渐层英短,正安静地待在宽敞的恒温玻璃笼子里。
它看起来不过四五个月大,圆滚滚的身体覆盖着一层银灰色的柔软绒毛,细细的黑色条纹在毛尖若隐若现,像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月光。
那双眼睛,大而圆,像两颗纯净的金色琥珀,清澈见底,带着对这个崭新世界纯粹的好奇和一丝怯生生的依赖。
它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小小的脑袋,冲着和连溪的方向,极轻地“咪呜”了一声。
和连溪在笼子前蹲了下来,视线与那双清澈的金瞳平齐。他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它。
“它亲人吗?”他问。
店长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忙不迭地保证:“亲!特别亲人!性格活泼得很,胆子也大,适应力强,院长您带回去,保准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和连溪没再说话。他伸出手指,修长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玻璃。
笼子里的小家伙歪着头,好奇地凑近,粉色的小鼻子隔着玻璃嗅了嗅,然后伸出粉嫩的舌头,试探性地舔了一下他指尖所在的位置。
极其细微的柔软情绪,掠过和连溪深潭般的眼底。他站起身:“就它吧。东西配齐。”
“好嘞!您稍等!”店长喜笑颜开,立刻指挥店员忙碌起来。
太空箱、顶级的猫粮、进口的猫砂、精致的食盆水碗、各种玩具…很快准备妥当。
------------
顶层公寓的大门在轻微的“嘀”声后,向两侧无声滑开。
巨大的玄关感应到主人归来,柔和的光带次第亮起,映照着空旷而冷感的空间。
极简主义的设计风格在这里发挥到极致,线条冷硬的大理石地面,质感冰冷的金属装饰,低饱和度的灰白色调主宰一切。
奢华是无声的,却无处不在,只为豢养其中唯一的珍宝——或者囚徒。
和连溪将装着银渐层的太空箱轻轻放在客厅中央的手工羊毛地毯上。
他打开箱门,小家伙先是警惕地探出小脑袋,金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打量着这个巨大而陌生的空间。
几秒后,天性中的好奇压倒了胆怯,它迈出箱子,柔软的肉垫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它开始在客厅里小心翼翼地踱步,嗅嗅沙发脚,碰碰垂落的窗帘穗子,对这个新王国充满了探索欲。
和连溪没有打扰它。他沉默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空旷冰冷的客厅里移动。
片刻后,他转身,走向主卧的方向。
光线被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在外,室内一片昏暗,只有墙角一盏微弱的睡眠灯散发出朦胧的暖黄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巨大的床铺中央,被子隆起一道安静柔和的曲线。空气中弥漫着长久的寂静。
“我回来了。”和连溪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没有回应。那道隆起的曲线纹丝不动,连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察。
他站了片刻,转身走向主卧相连的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社科院里沾染的尘埃和议会厅里无形的硝烟。
蒸汽氤氲中,他闭着眼,水流沿着紧绷的肩背线条淌下。
忽然,隔着水声,一声尖锐的、饱含愤怒的女声穿透水雾,清晰地刺入耳膜:
“和连溪!”
那声音瞬间刺破了浴室里所有的暖意。
和连溪猛地关掉水流,扯过旁边的深色浴袍,草草系上带子,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水。
他拉开浴室门,大步走了出去。
卧室里,睡眠灯的光线似乎被调亮了一些。女人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浓密如海藻的长发披散着,有些凌乱地垂落在肩头。
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将那份惊心动魄的美淬炼得更加浓郁。
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沉淀出一种冷玉般极具侵略性的风华。
此刻,那双总是盛满冰冷疏离的眸子,正燃烧着熊熊怒火。
而她怒视的焦点,正是床脚地毯上那只小小的银渐层。
小家伙蹲坐在绒毯上,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那双金色的大眼睛无辜又困惑地望着床上那个散发着可怕气息的美丽生物,试探性地又“咪呜”了一声,像是在问:“你怎么了?”
女人的目光从那无辜的小猫身上猛地抬起,死死钉在和连溪身上。
怒火在她眼中翻腾,烧掉了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只剩下赤裸裸的恨意和嘲讽:
“和连溪,”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这是你想出来的、新的折磨我的方式吗?”
空气瞬间冻结。
和连溪站在几步之外,浴袍的带子松垮地系着,露出小片紧实的胸膛。
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冷硬的地面上。
他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灼人的恨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开口告诉她——不是的。
这只是…只是一只小猫。
他觉得这房子太大、太空、太冷了。
他想或许有个活物陪着她,能让她不那么…孤单。
他甚至想告诉她,在宠物店看到它第一眼时,它那双纯净无辜的金色眼睛,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圣安蒂斯的下午…...
但他还是一个字也没说。
所有的解释,在她的解读里,都只会变成胜利者居高临下的施舍,演变成更深的侮辱。
他沉默地走过去,没有看她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
他在那只懵懂的小猫面前蹲下。
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水汽和某种让它安心的气息,又细声细气地“咪呜”了一下,甚至还试探性地用小脑袋蹭了蹭他伸过去的手。
他抱着它,转身,沉默地走出了卧室。
厚重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
客厅里,那只崭新的猫笼安静地立在角落。和连溪走过去,打开笼门,将小家伙轻轻放了进去,又放入了柔软的垫子和它熟悉的小玩具。
银渐层似乎有些困惑,在笼子里转了一圈,扒着栏杆,冲着他发出不解的叫声。
“乖,先待在这里。”和连溪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关上笼门,落锁。
隔着细密的金属栏杆,那双纯净的金色眼睛依旧不解地望着他。
-----------
夜已深。
卧室里,厚重的遮光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只余下沉沉如水的黑暗。
女人背对着他,蜷缩在属于她那边的床沿,身体紧绷成一道拒绝的弧线,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枕上。
被子被她紧紧裹在身上,不留一丝缝隙。
和连溪平躺着,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轮廓。
身边传来的,只有她压抑到极致的、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
这死寂比之前数不尽的争吵更令人窒息。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深处涌动的渴望——伸出手臂,将她那冰冷僵硬的躯体揽入怀中。哪怕只是片刻的依偎,虚假的安宁。
但他放在身侧的手,只是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终究没有抬起。
每一次尝试的靠近,换来的都是更深的冻结和更锐利的刺伤。
他像一个守着无尽寒冰的囚徒,既无法逃离,也无法将其捂热。
时间在粘稠的黑暗中无声流淌。
最终,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
“你会一直恨我吗?”
声音很轻。
........
........
没有回答。
身侧那道冰冷的背影纹丝不动,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改变一丝一毫。
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默,像是沉重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彻底地将他淹没。
更新于 2025-06-21 17:25
A+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