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辣的毒日头,如同倾倒的熔炉,将艾尔瓦德领主城堡前的白石广场炙烤得滚烫。
空气在热浪中扭曲蒸腾,连石缝间顽强滋生的野草也蔫头耷脑。
山羊胡连同身后一溜儿蔫头耷脑的侍臣,早已在此恭候新领主大驾多时,汗水浸透华服,黏腻地贴在背上。
他面前,赫克托尔与他麾下那群在阿尔德瑞亚血火中淬炼出的“新锐”们,身披甲胄,沉默伫立,列成一片肃杀的黑压压方阵。
铁甲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汗珠沿着头盔边缘滚落,砸在滚烫的地面,瞬间洇开又消失。
大半日光景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连个人影也未见。山羊胡心中那点残存的耐性,早已被毒日头、燥热空气以及蠢蠢欲动的野心炙烤得灰飞烟灭。
只是碍于赫克托尔身后那群沉默却气势迫人的武装,他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恭顺,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上,肌肉因强压烦躁而微微抽搐。
“这……”山羊胡身后,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察言观色,适时地替他吐出了心声,声音带着刻意的谄媚与试探,“新领主大人……莫不是半路改了主意,打道回府了吧?”
正是那人贩子。
山羊胡清了清嗓子,故作严厉地斥责:“放肆!领主大人也是你能妄加揣测的?”他浑浊的眼珠骨碌一转,目光投向面前不动如山的赫克托尔,鼻腔里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刻意拖长了调子,“没看到我们尊贵的赫克托尔——骑、士大人,还在此恭候吗?”
“骑士”二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讽。
区区一个私生子,不过侥幸赢下一场边境小战,竟也配跻身骑士之列?简直是对他们这些血统纯正贵族的莫大羞辱!
山羊胡心中恶毒地盘算:若非忌惮这私生子身后那群煞气腾腾的人马,他早该领着护卫队,将这不识相的杂种连同那个不知缩在哪个耗子洞里的所谓新领主,打得狼狈逃窜、滚出艾尔瓦德了!何须在这鬼日头下活受罪?
“上次那对胆敢绑架本领主的‘雌雄双煞’,”山羊胡侧过身,压低了嗓子,阴鸷的目光钉在人贩子汗涔涔的脸上,“我吩咐你下去查,可有眉目了?”
“在、在查了,大人!”
人贩子慌忙抹了把额头沁出的冷汗,声音带了点心虚的颤抖,“只……只是线索稀少,还没什么确切的消息...”
“废物!要你何用!”
山羊胡从齿缝里挤出低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都两天了!就是掘地三尺,也该挖出点东西了!你当本领主的话是耳边风?”
“不过才两天而已,我又不是神仙……”人贩子忍不住低声嘟囔。
“嗯?”山羊胡危险地眯起眼,尾音上扬。
“没什么!没什么!”人贩子吓得一哆嗦,头摇得像拨浪鼓,腰弯得更低,“定是底下那群懒骨头懈怠,没用心去查!求大人再宽限几日,小的亲自督办,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哼,”山羊胡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眼神阴毒地剜着他,“那个悍妇的鞭子,害得本领主寝食难安,屁股蛋子疼了好几日。你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不仅要你把吞下去的真金白银连本带利吐出来,我还要寻两个最丑最壮的悍妇,把你扒光了绑在条凳上,一左一右,在你那两瓣屁股上,狠狠抽够一百鞭!让你也尝尝这销魂蚀骨的滋味!”
“遵、遵命……”
人贩子面如土色,声音抖得不成调。
赫克托尔的目光,不知第几次掠过人群尽头那条空旷的道路。握在剑柄上的手悄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无波。
当伊莉丝那抹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尽头,一步步逆着刺目的阳光向广场走来时,男人紧绷的下颌线才骤然松弛,周身那股无形的、压抑的气场也随之悄然散去。
随着女人身影的靠近,一段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凯旋后,莫甘娜夫人的书房里,沉木与卷宗的气息弥漫。
“阿尔德瑞亚一战,速战速决,赢得漂亮。”老妇人端坐如山,难得地,那张惯常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赞许,“放眼整个梅尔基亚,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赫克托尔了。”她指尖在光滑的乌木桌面上轻轻一点,“按例,骑士之位是你的。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什么奖赏?说来听听。”
赫克托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空气仿佛凝滞。
半晌,他单膝触地,头颅低垂,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艰涩:“微臣斗胆……我、我想成、成为一个人的骑、骑士。”
“哦?”
莫甘娜眉梢微挑,眼中兴味更浓,手肘支在桌面,指尖托着下巴,“莫非是看中了我们梅利安涅族中的哪位贵族淑媛?你若有意,我即刻便可下旨赐婚。”
“不、不是。”
赫克托尔的脸颊瞬间漫上一层不自然的红晕,因急切而愈发口吃,“我、我想请伊莉丝殿、殿下为我册、册封。请允、允许我到、到她身边去。”
“用如此战功,仅仅换取一次册封?”
莫甘娜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意味深长,“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是。”
“这倒不难。”老妇人颔首,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洞悉世事的锐利,“不过,你需明白,今时不同往日。我把你提到这个位置,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奔赴某人的一腔赤诚,落在有心人眼里,便可能成为我看重她的信号。”她的目光沉静而有力,“这不仅无法护她周全,反而会为她招致无妄之灾。懂吗?”
“我只、只是……”赫克托尔急切地想辩解。
“好了,又不是不让你去,急什么?”莫甘娜失笑,摆摆手,“倒是我话说重了。你去去就回便是,那些榆木脑袋也未必就能看穿你的心思。我说这些,不过是想提点你一句——”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赫克托尔,须知,来日方长。”
——
“赫克托尔?”
伊莉丝那清亮的声音瞬间将男人从回忆的漩涡中拽回。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迅速在她身上梭巡一圈,确认无恙后,才对她沉稳地点了点头。
直到走近,伊莉丝才完全确定眼前身披甲胄、气势沉凝的男人确是赫克托尔无疑。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
她低声咕哝,回头飞快地瞥了一眼身后如影随形的“瘟神”洛兰,以及……面色辨不出喜怒的卡斯帕。
心头灵光一闪。
再看向赫克托尔和他身后那支散发着铁血气息的部队时,卡斯帕那日神神秘秘所写的信笺内容,瞬间了然于胸。
“可算把您给盼来了,领主大人!”山羊胡拔高的、带着夸张热情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瞬间打破了赫克托尔与伊莉丝之间无声的交流,“不枉费我们这么多人,在这能把人烤干的日头底下,恭候您的大驾大半日了!”
“辛苦。”
伊莉丝微微颔首,反应冷淡得出奇。
她甚至未曾停下脚步,径直越过还僵在原地、连躬身礼都未及做全的山羊胡一行人,步履从容地朝着巍峨的城堡大门走去,将一切虚伪的“寒暄”彻底抛在身后。
走出几步,察觉身后并无脚步声跟上,她才略略侧首,目光投向仍杵在原地的山羊胡,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不是说晒得慌么?怎么还不走?”
这种近乎羞辱的漠视,如同淬毒的针尖,狠狠刺穿了山羊胡那点可怜的贵族尊严。
尽管胸腔里的怒火已如熔岩般翻腾咆哮,残存的理智却死死勒紧了他的喉咙——此刻撕破脸皮,绝非良机。
他脸上的假笑瞬间扭曲了一下,随即被强行压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走,这就走!”
忙不迭地抬脚跟上。
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强行压下的怒火占据,全然没有留意到身后人贩子那如同见了地狱阎罗般的惨白脸色——在看清伊莉丝面容的一刹那,男人脸上血色尽褪,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连呼吸都停滞了。
更新于 2025-08-09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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